长椅上的两人感受着春日的温暖阳光，来来往往的病人，医护从他们眼前走过，带着匆匆的脚步，带着消毒水的气味，带着对生命的热忱。
    “走了。”符野突然起身，甩开了钟涯搭上他肩上的手，又一次把背影留给钟涯：“土著，带我在沪都走走，你知道的，我早就想好好看看这个城市。”
    沪都是个极其繁华的滨海大都市，却也是用钢筋水泥混凝土铸成的灰色聚落。钟涯的童年就在这里，和无尽的课业补习班一起，淹没在人流和车海中。这个城市的每一个人都在和城一起疯狂，他们行色匆匆，抓紧着生命里的每一分钟来和这座城市创造着联系，让这座城市不会在不经意间将他们甩出去。
    钟涯的人生中，有11年不属于自己，而这11年全在这个城市，所以，人人向往的沪都于他而言，只是一个金玉其外的牢笼。当符野向他提出带自己在沪都逛逛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为难。
    就像以前杜瑞娜请他为自己唱一首歌他能想到最合适的只有国际歌一样，他现在能想到最合适的地方只有市二中。
    他问符野：“我带你去市二中怎么样？”
    符野拒绝了，给出的原因是不喜欢二中的校服。
    后来，两人只能在沪都漫无目的的瞎逛。其实，符野也就是想这么逛，他说：“我想了解一座城市，首选的是它四通八达的街道，而不是一个旅游景点或者什么地标建筑。”
    这场漫步由符野在主导。在医院门口的杂货店里钟涯去买了一把太阳伞，很大，足够把两个大男人都保护在阴影之下。钟涯便撑着这把伞，一直以差半步的距离跟着符野。
    私人医院一向都建在僻静的地方，于是，两人从安静走向繁华，再从繁华走向宁静。他们走到了学区路——一条笔直平坦的柏油路，道路的两旁都是新生的梧桐树，树的后边就是林立的教学楼。
    这里有八所小学，五所中学，一所私人贵族学院，没有市二中。
    这会还是不到放学时间，整条路安静得只有琅琅的读书声。
    “你怎么走到这了？”钟涯不解地问。
    “很难说。”符野摊开手，耸耸肩：“我只想着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找到了这里。这里有小朋友吧……安静是安静，有些事就不能做了。”
    这里很阴凉，符野也停了脚步没有往前走的意思，钟涯便收了伞。
    “你想做什么事？”还要避开小朋友。
    “你真的谈过恋爱吗？”符野双手插着兜，扭头问钟涯。
    钟涯：“……”以前和杜瑞娜一起说是谈恋爱，也就是闲着的时候一起去看电影，周末去打马球，有时候一起去看马赛，接吻，有过，很少，浅尝辄止而已。他和杜瑞娜好像都不是喜欢亲吻的人。
    “好吧，娜娜也说过我跟她好像没谈过恋爱。”钟涯妥协了。
    “活该你被霍格雷撬墙角，我带你来这么浪漫的一个地方，你竟然不想来个刺激的接吻？”
    钟涯愣了一下，他怀疑这个符野是假的！正常情况下的符野会跟他提“接吻”？喝醉了吧？但就算昨天喝了酒这会也该醒了吧？
    “你说你打算跟我接吻？”钟涯在排除自己刚刚耳背的可能性。
    符野噗嗤一笑，仰头说：“不了，这个时间点华国的学生都要放学了吧？别做坏事，接着走吧，看看能不能遇到个幸运的小朋友，我请他吃雪糕。”说完，就又迈开了步子。
    符野今天好像很奇怪，很高兴，总是在将他们之间的暧昧催化到极值。
    “我昨晚没做设么奇怪的事情吧？你今天怎么那么奇怪？”钟涯忍不住问。
    符野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眼神，那是他脸上平时极度稀缺的表情，两条西裤包裹下又细又长的腿大步地向前迈去：“不记得了，你自己想想吧，总爱断片的绅士。”
    符野就是这样，不擅长撒谎又爱撒谎，他一定把昨天的事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是那天他头破血流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什么都记得又偏偏要装蒜。
    钟涯追上了他，他便笑容更盛。
    钟涯便也笑了起来，不管怎样，他就是乐意看符野笑起来的样子。
    “别想那么多，绅士。谈恋爱就要暂时性地躲进童话。”
    周乐今年刚上一年级。其实他还不到上小学的年纪，只是他的爸爸妈妈都在忙着他不能过问的“大人的事”，于是，花了很多钱终于把丢进了这所小学。
    他的年龄小，天生个子也小，性格也孤僻，来学校这两个月没有交到任何一个朋友。他的同学们都有自己的朋友，是从幼儿园一起上来的好朋友。
    他也很讨厌这个学校的老师，会因为他学不会数学就把他赶出教室。他猜，就是因为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不管他，所以老师才喜欢欺负他。
    这天，短头发的数学老师又一次因为他算错了数学题而将他轰出了教室，全班的同学都在笑话他。他在走廊里听着教室里老师温柔的讲课声，努力地憋着往外溢的眼泪，实在感觉憋不住了，他就逃跑了。他不想在教室外面哭，怕老师听到了会骂他，同学听到了会笑话他。
    他跑到了教学楼外，校园里空无一人，他接着往前跑，他想去找爸爸。
    学校的西南角有一棵书，他记得班里最壮实的那个男孩子说，爬上树就可以去到学校外面的世界。他看见了那棵大树，真的很大，抬头都看不到树顶。
    眼睛里的眼泪越来越多，渴望见到温柔的父亲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压过了对这棵大树的恐惧。
    符野轻快的脚步一顿：“我想，那个幸运的小朋友出现了。”
    两人只见一个穿着红色校服的小男孩正抱着学校的围墙顶正尝试着翻出校外，他们并不知道，这足足三米的墙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爬到上面去的。眼看着小男孩马上就要从墙上掉下来，两个男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去接住男孩。
    论体力论速度都是钟涯更胜一筹，但符野比钟涯更早注意到男孩，反应也更早，便比钟涯接到了男孩。男孩不重，符野虽然成天被朋友们调侃说是个身娇体弱的病美人，但抱起一个小孩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男孩被忽然的下坠吓坏了，落到符野怀里的时候还在哇哇大哭，又抱着符野不肯松手。
    符野忽然就想起了那年母亲去世，小狐狸比这个男孩大一些，可也是小小一个，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男孩看见了钟涯的脸，愣了一下，继而哭得更加伤心：“二舅舅！”
    男孩的双手一直向钟涯的方向伸去，符野皱着眉放下了孩子，孩子立刻就抱住钟涯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二舅舅！我不想在这里上学，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钟涯的脑子转得很快，即使小孩已经哭到五官模糊他也认出了他。
    “你是……周乐？”钟涯扶着小男孩的肩膀，蹲下身去，又下意识地去口袋里找纸巾，没找到，幸好符野有随身带着手帕的习惯，又主动把手帕递给了钟涯。
    钟涯细心地擦拭着男孩脸上的泪水，问道：“你是乐乐吧？你妈妈是钟倩，爸爸叫周祺，奶奶叫于清香是吗？”
    男孩抽泣地点头，叫着他“二舅舅”。
    好吧，这小崽子把他认成钟海了。钟涯也怨不得这个大外甥。他当年离开钟家的时候这孩子才刚会走路，哪里记得住人，他又和钟海长得像，小孩子认错一点也不奇怪。
    “我不是你二舅舅，我是你大舅舅，记得我吗？”
    周乐愣住了，妈妈曾指着一张照片对他说，他还有一个和二舅舅长得很像的亲舅舅，但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回不来。
    “你怎么回事？怎么还翻墙？你们在上体育课？你们老师不看着你们吗？”
    钟涯一连串的问句过去，钟意只抽抽噎噎地说：
    “不要在这里上学了，要回家，大舅舅。”
    “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别哭了。”
    符野的手帕已经湿完了，钟涯真的想不到一个小娃娃的泪腺能这么发达。小周乐还在掉眼泪，钟涯已经在思考能不能把帕子拧干了接着用时，小周乐就自己抬起手用袖子擦着眼泪，简直不要太懂事。
    下课铃声陆陆续续响起，无论是中学生还是小学生都放学了，这条路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舅舅，乐乐不想在这里上学，你帮我告诉妈妈好不好，老师不让我找爸爸妈妈，舅舅帮我找妈妈来接乐乐回家。”
    钟涯隐约感觉到有点不对，连忙拿出手机准备给钟倩打电话，不幸的是，手机电量1％，昨晚喝多了没人给手机充电，今早起床也不记得充，手机能撑到现在还没关机，其实他已经很敬业了。
    符野算是一眼就看出了钟涯的难处，又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钟涯照着自己手机上的号码给钟倩拨了电话，号码刚输完，手机就自动关机了。符野的手机电量也不多，但打个电话绰绰有余。
    第一通电话没人接，钟涯就打第二通，第二通还是没人接，他又耐着性子打了第三通，终于，电话被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极其暧昧的喘息声以及钟倩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哪位？”
    周乐好像很懂，自觉地捂上了耳朵。钟涯又听到了霍尔敦那个黏腻的声音，一时气血上涌，丢下一句“你儿子在学校出事了”便挂了电话。
    这时，校门里也冲出一群孩子，和周乐差不多年纪，为首的女孩叉着腰，趾高气昂地对他们说：“你完蛋了，周乐，我要告诉匡老师听，说你不听话，跑出学校还和陌生人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