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涯最近总是梦到以前的事，那些事好像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沉寂了很久，在梦境时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也因为这个新奇的角度看到了娅妮莎和符野对自己的偏爱。
    故事的开始，他们都还是个少年。
    九月下旬，圣校即将开始一个短暂的假期，钟涯刚背上包准备离开，敲门声比他开门的动作快半步。
    符野提着一个纸袋站在门口，纸袋上没有任何logo，里还有一个杏色的礼物盒。
    “午好。我母亲让我带给你的礼物。”
    “礼物？”钟涯受宠若惊。
    两人又一起进了宿舍。钟涯有个习惯，无论假期有多长，都要把宿舍里的一切物品都整理收拾进柜子才离开，符野进去时连床板都是光秃秃的，但好在还有椅子可以坐。
    钟涯仔细地拆开礼物盒，发现礼物是一套棕色的骑马装。
    不等钟涯问，符野便解释说：“我母亲和罗伯特夫人经常给我们几个小辈做衣服，她很喜欢你，所以今年也给你做了一份，还有两件衬衣和裤子晚一点再给你，因为小狐狸想要小裙子，她必须先做小裙子。”
    钟涯既惊喜又懵懂：“谢谢，真的太麻烦她了，替我向她问好。”
    “没关系，我的朋友不多，她很乐意做这些。”符野说这话时笑得特别好看。
    娅妮莎有一张传统贵妇的脸却没什么贵妇的爱好，除了在庄园里组织一场场社交舞会和小姐妹一起用女装折腾儿子外，最喜欢的就是和罗伯特夫人一起做些针线活，给孩子们做些应季的衣服、围巾、手套什么的。
    这些孩子不仅仅是她亲生的一双儿女，还有儿女的好朋友们——穆勒家的兰斯、汀格威家的卓琳利娅、格兰德家的一对双胞胎姐妹等等。这里边绝大多数都是女儿的朋友，四岁的小女儿开朗热情，有很多朋友，十一岁的儿子细数也才三四个好友，其中一个还是霍格雷家的儿子，去年就被家里的长辈送到军队里锻炼了。不过，少了一个小霍格雷，多了一个小钟。
    晚上回到家，钟窈自然是发现了钟涯带回来的衣服，就问：“学校发的衣服吗？好舒服的布料，等等，圣校不是不发骑马装吗？”
    钟涯对姑姑据实以告，姑姑听完不掩喜色地感叹：“没想到夫人的手艺这样好。”
    在那不久，钟涯趁着假期又要到梅列特庄园去，以往只有钟窈知道，这次姑父柯鸿也知道了。柯鸿拿了许多礼品让钟涯带过去，钟窈则托他带给娅妮莎一个手工的熊猫娃娃，据说是她亲手做的。
    整个花都都想要和梅列特庄园打好关系，柯鸿和钟窈也不例外。
    见到娅妮莎时，钟涯知道她一定不会喜欢那些精装的礼品，便亲自把钟窈的手工娃娃递给她，把柯鸿准备的礼品递给萨博。娅妮莎看见礼品时眼中闪过一丝凉意，看见手工娃娃时却表现出了浓厚的喜爱。
    钟涯松了一口气。
    娅妮莎抱着娃娃温柔地说：“我就喜欢这个，记得帮我谢谢你姑姑哦。”
    “一定。”钟涯知道，钟窈赌对了。
    符野把他带上了楼，带进了房间，关上门，嘱咐说：“以后还是不要带那些礼品来了，没什么用，下次如果还有就先给我打电话，我让人在门口去悄悄处理掉。”
    “我本来想半路处理掉。”钟涯说。
    符野不客气地开着玩笑说：“但是乱丢垃圾不道德。”
    钟涯不会生气，他知道符野这样形容的原因。梅列特庄园从不缺礼品，但缺真正充满心意的礼物，就像梅列特庄园最贵重的礼物不是那些可以在拍卖场上惊艳众人的古董，而是娅妮莎一针一线缝出的手套。
    两个孩子的感情很干净，并不会因为大人的弯弯绕绕而被玷污，娅妮莎坚信这一点，事实也的确如此。
    十二月上旬，马上要过圣诞节了，娅妮莎刚做完秋装又要琢磨做冬装。在那之前，她得先给怕冷的儿子织围巾和手套。
    于是，在温暖的壁炉前，娅妮莎在织围巾，符野窝在软椅上昏昏欲睡，倔强地睁开眼看着一个个字如同蚂蚁大小的古典小说，钟涯抱着毛线团帮娅妮莎收放着酒红色的毛线，就像以前陪着奶奶织毛衣一样。
    符野打了个大哈欠，接着倔强地看书。
    娅妮莎忍不住说：“宝贝，忍不住就睡吧，没有人会阻止你。”
    符野摇摇头，仍然盯着蚂蚁字。
    “小野你真不睡？”钟涯也问。
    “不睡。”他的语气像撒娇，是真的困了。
    “宝贝啊，”娅妮莎瘪着嘴：“你这么守着干什么啊。”
    符野终于说出了原因：“书还有三页就看完了。”
    “哦。”钟涯恍然大悟，痞笑得当起恶人：“玛丽本利用卡卡琳害死了杰诺，但没有欺骗到女王，玛丽本被处以绞刑，卡卡琳成了最后的幸存者。故事结束，善恶到头终有报，害人终害己，睡吧，小野。”
    “钟涯你故意的吧。”符野有气无力得抱怨了一句，而后合上书，安稳地闭上了眼，很快就睡熟了。
    娅妮莎温声问旁边的钟涯：“你为什么叫他小野？”
    钟涯认真地回答：“好听啊还合适。小野小野，听起来都很温柔，很适合他。”
    娅妮莎带着笑意用鸢尾语给他讲了这样一段话：“当时他爸爸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不是很喜欢，我的那时候华语不太好，不太理解这个字，但是可以感觉到这个字很刚强，所以我一直都叫他乔乔。他没有长成他爸爸所期许的刚强的样子，反而温和得不像话，一点也不人如其名。嗯，”小野”，你这么叫他很合适，我可以感觉到温柔。那么，他叫你什么呢？小涯吗？”
    在娅妮莎的发音中，小涯像小雅。
    钟涯连忙摇头：“不，没有，只是钟涯，他找不到比连名带姓更好的称呼了。”
    “哦。”娅妮莎结束了酒红色围巾的最后一针：“这一点也不亲切对吗？你亲切地叫他”小野”，他却连名带姓地叫你，很不亲切对吗？”
    “这……”钟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不介意，我一点也不介意。”
    “宝贝，我的宝宝我很了解，他在给你他能做到最好的。”娅妮莎话锋一转，拿刚织好的围巾套在了钟涯脖子上试了试，笑问：“怎么样？暖和吗？”
    钟涯愣愣地点头。
    娅妮莎也点头，她将围巾放在腿上叠好，喃喃低语：“他每天都冷冷淡淡的，就应该穿这么热烈的颜色，要不然啊，闷闷的，除了你和兰斯谁会真的愿意和他做朋友啊。”
    梦醒了，钟涯回想，确实只有符野能把他的全名叫得那么好听，就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会去叫他“小野”。
    洗脸时，透过镜子的反射，他正视起手上的戒指，符野把自己的丢进了人工湖，他倒是还一直戴着。他一直觉得它很合适，他也习惯了它在手上。
    说起来，他从未仔细观察过这枚戒指。关蓓蓓拿学校论坛的分析贴给他看过，那群人把戒指的材质、纹路乃至铸造技艺都扒了出来！以前他只知道戒指是蓝宝石铂金的，没发现蓝宝石所构成的图案竟然是他的名字。
    分析楼中给他和符野编织了许多浪漫的故事，除了他们年少相识以外没有猜对一点，他和符野没有过轰轰烈烈的恋爱，他也没有被任何人用支票逼着离开符野，符野也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他也从来没有过许多情人……故事都很精彩，现实里的他现在才发现符野对他的暗恋。
    兰斯说，花都的人都在背地里说他傻子。
    确实傻得可以。
    关蓓蓓说暗恋很痛苦，所以她大摇大摆地告诉全世界她喜欢钟涯。钟涯没有暗恋过人，什么也不懂，所以他想要找一个天气顶好的日子，穿上符野喜欢的衣服，去问问他，暗恋是不是真的很痛苦。或许符野会生气，或许他们又会陷入新一轮的冷战，但他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结束暗恋，无非是摆明态度，死了对方的心，诸如他对付关蓓蓓；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去亲吻暗恋者，这是他对付符野的法子，对于他的独家定制。
    晚上八点，钟涯的车准时停在了都月明家楼下。
    他和往常一样带了狐狸喜欢的糕点，但今天他终于见到了小姑娘，她站在大金毛旁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没底气地叫了一声：“小涯哥。”
    “终于肯见我了。”
    钟涯把糕点盒递给狐狸，狐狸双手接过，捧着不打开，又小声叫了一次：“小涯哥。”
    钟涯口干得很，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红茶，都月稚眼疾手快，把所有的茶壶杯子全都端走了。
    钟涯刚想询问都月稚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都月稚就说：“你先听小丫头把话讲完再喝水也不迟，免得被呛死。”
    “哦？你要说什么？”
    “嗯……”小狐狸欲言又止，一双手已经把点心的包装纸抓皱了，纠结了整整一分钟她才说：“我昨晚给哥哥打电话，电话通了，但是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就跟他说，你跟我说你喜欢他，对他有爱情，就是不跟他说。”
    就在小狐狸纠结的那一分钟涯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种可能，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小狐狸却搞出了他意料之外的可能，他的表情绷不住了，努力说服自己保持微笑，他现在觉得都月稚是真贴心，他刚刚要是喝水了，现在可能已近被呛死了。
    都月稚满意地笑了，他预判了一场事故。
    “没……没关系。那么，他什么反应？”
    小狐狸红了眼睛，把糕点往茶几上一丢，抱着都月稚的腰嚎啕大哭起来，都月稚狡黠一笑，丢了一个眼神给亲哥。
    都月明叹气啊，也是纠结了很久才说：“那个，我一会要去机场，他们的飞机会接我到缪斯湾，那边的医生不行，还得是我。”
    钟涯的手开始抖，他有点不好的预感：“所以他到底什么反应？”
    “他吧。”都月明点了一根香烟：“他本来就旧疾发作，被狐狸这么一刺激，就有点……心脏骤停。”
    钟涯：“……”你是怎么这么淡定得说出这种话的！
    钟涯接着抖，全身抖，他要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不能朝这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加一条狗发脾气。
    “他现在怎么样？”钟涯问。
    “不知道，戴因打电话让我过去，那边医生那么菜，说不准。”
    钟涯咬牙：“我跟你一起去。”
    都月明挑眉：“你不考试了？”
    钟涯的喉结艰难地做了一个滑动：“没事，我能请假，我现在必须看到他，谁他妈都别拦着我！”后半句时，他的声音就不受控制地抬高了，最后一个字直接破音。
    “好，年轻人有魄力。”都月明摁熄了香烟，双手一拍，说：“走，去庄园，你去收点行李，我刚好去拿个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那枚，掉进人工湖的戒指。”
    钟涯没敢开车，他知道以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心脏骤停的符野和被狐狸捅破的那层窗户纸的状态开车无异于自杀。
    都月明开车的速度很快，五分钟就到了诺叶措堡门口。
    钟涯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潦草地和罗伯特夫人打了招呼，跑上楼闯进自己的卧室收衣服。
    罗伯特夫人满脸问号，不知所措。
    都月明姗姗来迟，看罗伯特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说：“没事，他现在脑子急速运转，都快要神志不清了。”
    “你们忽然回来做什么？”罗伯特问。
    “收拾东西，一会去机场，小乔在那边犯病了，缪斯湾那边不清楚怎么治。”
    “哦，这样啊。”罗伯特夫人秀眉轻蹙，不掩担忧，忽然又问：“那小钟也要和你一起去？”
    “是。”
    “呦，这就麻烦了。”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戴因可不喜欢他。”
    都月明摆摆手，不在乎：“管戴因干什么？这回他必须去，这事跟他也有关系，解铃还须系铃人。”
    罗伯特夫人愁容满面地思考片刻，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