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来自异国的包裹，里边只有下个季度的新衣。
    钟涯叹了口气，把衣服放进了衣柜，望向书桌上的合照，上边棕发的鸢尾少年依旧在阳光下笑得正好。
    回国五年，钟涯给他寄过无数张明信片，往那座庄园里打过无数通电话，发过无数封电子邮件，得到的回复都寥寥无几。庄园每个季度都会寄礼物给他，可他想要的只是一封回信。
    钟涯经常想起回国的前夕，在圣校的仲夏夜舞会上，少年独自弹着古董钢琴，拒绝了他的共舞邀请。邀请一个同性跳舞或许是真的失礼，可他们没少做这样的事，甚至在前一年的校庆舞台剧上，他还穿着洛可可裙去扮演少年的公主。
    照片里的人生气了，因为他的突然回国还是因为那个突然的共舞邀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么多年钟涯都没想通，也没有人愿意给他答案。
    大三的暑假，一个令人烦躁的暑假，在社团社长兼好友韩城的组织下，钟涯和同学来到了南方的一个古镇。
    钟涯在民宿里待了三天，写完了一篇论文，同行的人都将小镇玩了几遍了他才打着纸伞，披着毛毛细雨，走上青石板的乡道。
    他在书报亭买了一盒明信片，抽出了自认为最漂亮的一张，用随身带的钢笔写道：
    “日安，我亲爱的小野，我现在正在江南水乡给你写这张明信片，江南的风光很美，正如书中描绘的白墙青瓦，也正如你幻想中的细雨绵绵雨打蕉叶，明信片的背面是美丽的昆曲演员，我想你会喜欢。
    7月末钟涯”
    钟涯将明信片装进牛皮纸的信封里，填好庄园的地址，正准备将它寄出，忽然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梅列特庄园有一片女主人精心打理出的花园，那里边有无数的奇花异草，开放时，从阁楼往下看就像是在俯瞰万里散发着美妙气味的云霞。符野身上的味道就像是这片花园雨后阳光下的味道，独一无二。
    钟涯转身，只见熟悉的背影就在自己眼前，撑着伞走在薄薄的雨帘中。
    “梅列特，站住。”
    那个单薄的背影停下了脚步，应该是犹豫过后才慢慢转身，最后露出一张精致但毫无血色的脸。
    简直就是白日吸血鬼。
    如果不是那双依旧澄澈的深棕色眸子，钟涯一定会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好久不见，钟涯。”他垂下眼帘，扬起嘴角。
    “这么说，我没认错人。”钟涯松了口气，收了伞，张开双臂，将符野拥入怀中：“好久不见，小野。”
    他其实是做好了这家伙不转身的准备，到那时候，他大概会像个流氓一样从背后抱住他强迫他和自己打招呼。
    自从十七岁那年钟涯回国，这是两人的第一次拥抱，过程足足两分钟，是因为符野的突然咳嗽才结束。
    在钟涯坚定的眼神中，符野任由他拉到了一个小茶摊坐下。
    钟涯要了一壶茉莉花茶和一盘云片糕，说：“一起来的朋友昨天推荐我一定要来试试他家的云片糕。”
    “东方的糕点向来精致且充满韵味。”话虽这么说，可符野却只是倒了一杯茉莉花茶，放在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像是我会好奇的问题吧？我只是和社团的朋友来旅行，你呢？别告诉我你也是。”
    “确实不是，我是来采风的。我很幸运得将要负责双行者的春季大秀，灵感枯竭所以希望神秘的东方小镇能给我一些新的体验。”
    钟涯打量着符野，看他两手空空，不说以往采风常备的画具吧，这会连相机都没有，指不定是在跑火车。
    “所以，你有什么收获吗？”
    “暂时没有，不过，听说晚点镇子上会有一场戏，当地的老人推荐我去听一听。”
    “戏？”钟涯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水墨画般的门票，展开到符野眼前：“你说的，是这个一张门票就要980的戏？”
    符野沉默了片刻，也从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门票：“事实上，我为它付出了很了1980华国币。”
    钟涯不厚道得笑了，就像他昨天嘲笑买票回来的韩城一样。这个小镇可一点都不淳朴，宰客宰得相当熟练，钟涯凭借着一口半吊子的水乡话逃过一劫，而京腔的韩城和一看就不是华国人的符野就被毫不留情得宰了，特别是符野这种，钟涯甚至觉得门票就收他1980还是那大爷看他长得比较好看手下留情了。
    符野面不改色得喝掉了半杯茶，任凭钟涯笑着。
    韩城，华国京城官二代之一，京华大学临床医学系01级学生，拥有青梅竹马的女闺蜜关蓓蓓，和关蓓蓓一见钟情的某钟姓男子是同级同班同学，在关蓓蓓的撺掇下组织了社团的古镇游，结果某钟姓男子在民宿里写了三天论文，怎么诱惑都不踏出门半步，这导致关蓓蓓很生气，只能拉着韩城一遍又一遍得逛着小镇，用韩城的钱包买各种纪念品。
    韩城向来觉得关蓓蓓攻略钟涯的想法不切实际，毕竟从他认识钟涯开始，钟涯就是个让人很有距离感的家伙，表面跟人维持着分毫不差的礼貌微笑，心里指不定有多冷淡，说白了虚伪得要死。但韩城又不能说这姓钟的是个坏人，毕竟他对朋友又是不错的，例如帮助巷子里卖豆汁的阿婆看摊位，又例如在自己的公寓收留那个唱歌贼难听的非主流歌手同学。
    韩城和钟涯认识了三年，关蓓蓓也追了钟涯三年，明里暗里的求爱不下十次，钟涯每一次都是拒绝，和关蓓蓓同样遭遇的学姐学妹不计其数，如果不是听非主流小歌手说过姓钟的谈过一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女朋友，他就该怀疑姓钟的是男同了。
    这一天，韩城和关蓓蓓在细雨里打闹着，韩城就开起了钟涯是个男同的玩笑，关蓓蓓气急败坏得用刚买的布艺手包砸韩城，追着闹着就遇到了钟涯，看见钟涯和一个漂亮的外国男人有说有笑得在茶摊子上喝茶吃点心。
    顿时，韩城想起来某些不那么美丽的回忆。
    那是大二的下学期，京华大学和鸢尾国的花都大学做交换，来了四十六个交换生的时候。
    那天，他和钟涯被系主任派去代表医学院迎接交换生，远远得看着交换生大队朝他们走来，他顺口就道：“来，钟大爷，用你的小眼睛帮我看看，现在向我走来的有多少富婆。”
    当时钟涯迟疑了三秒才缓缓开口：“第三列打头的那个金发白人女孩，塞纳伯小姐，还有她后边的黑人女孩索特小姐，第一列第一排的加藤小姐，还有第二列第三排的朴小姐，目前我就看到这么多符合你富婆标准的。不过，据我所知，塞纳伯小姐的未婚夫是鸢尾国音乐大家族穆勒家族的大少爷，加藤小姐两个月前刚结婚，请柬你还见过，朴小姐的性取向成迷，索特小姐的择偶标准你不符合，嗯，你看那位，第二列的第八个，那个混血女孩，我如果没记错她叫李迩，战斗民族和我国东北汉子的女儿，虽然不是你喜欢的温柔贤淑型，但是，外貌和家室都很符合你的审美。”
    韩城一阵语塞，忍不住问：“整理档案不是学生会长干的吗？”
    钟涯解释道：“我很早以前就认识她们。”
    韩城一把拍上钟涯的肩膀：“老兄，你老实告诉我，这四十六个人你是不是傻都挺熟的？”
    “怎么可能，”钟涯的表情语气都特诚恳，“我就认识十几个，算我以前的同学，有几个是学弟。”
    韩城信以为真，直到那四十六个交换生一个接着一个过来和钟涯握手拥抱说好久不见的时候，韩城才发现自己太单纯了。
    事后，钟涯和韩城解释说：“如果说在酒会上点头微笑互相知道名字就算认识，那四十六个我确实都算认识。”
    韩城：“呵呵。”无话可说。
    茶摊里，对于突然闯入的韩城和关蓓蓓，钟涯早就见怪不怪了，还平静得向符野介绍说：“这是梅列特，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挚友。”
    符野的本名叫乔·克里斯·纳尔·梅列特，大部分人都会称呼他为梅列特，再有一部分亲近的人会称他为乔，而由他的中文名字而来的小野，至今只有钟涯叫得出口，还叫得无比顺畅。
    接着钟涯又和符野介绍说：“这是我的大学同学，也是朋友韩城先生和关蓓蓓小姐。”
    符野礼貌得笑笑，温和又自然：“你们好。”
    韩城和关蓓蓓也不甘落后，纷纷礼貌得说你好。
    韩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符野，就觉得眼熟，想半天想不出在哪见过，还是关蓓蓓直言直语得说：“钟哥，他是不是就是你电脑桌面那个牵马的外国小哥啊？”
    钟涯下意识得瞥了一眼符野的表情发现没异常才敢接关蓓蓓的话题：“是他，十四岁的他，现在都瘦脱相了，你还能认出他，难得。”
    关蓓蓓笑了笑说：“好看的东西谁都会记忆深刻多看几眼嘛，就像我现在都还记得开学那天钟哥你从我身边走过的样子!”
    符野敏锐得抬起眼帘，饶有兴趣得看向钟涯，只需一个几乎没有波澜的眼神，钟涯便意会，在八仙桌低下摇着食指否认符野的猜想。
    韩城适时得看了看手表，说：“今天终于余四妹家喝酒，说要请我喝，说我可以带几个人去，钟涯，你要不要带着梅列特一起来？”
    钟涯转头问符野：“怎么样？你应该不忙吧？或许有些事我们能趁着今天聊聊，况且你不是也要去看今晚的戏吗？”
    符野沉思几秒，妥协了：“好吧，或许我真的欠你一个解释。”
    其实，说出邀请后再看钟符两人的对话，韩城有些后悔，他感觉这两人似乎有什么问题没解开，气氛怪怪的，他的这个邀请好像不太合时宜？不过话都说出口了，又不是聊天软件可以两分钟内随意撤回，就将错就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