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书因和林说文没聊多久，谷雨就打了电话让他们回去了。现在是下午四点钟，按林家的规矩，年夜饭是五点钟开席，约莫七点钟会开始唱京戏，唱个五六个小时才罢休。
    林颂风跟林嬖得了负责打包许荞禾做好的饭菜的任务，林说文无意间瞥到了程经籍背在身后的手，那双手已经被水泡到发白发皱了。而这双手在休息了没多久以后又拎上了大个的食盒。林颂风这一家里，林说文和叶书因都是不能拎重物的，林又岐既是个小孩又冒冒失失的根本不可能搬东西，所以他们家可以说劳动力紧缺，三个alpha都是两手拎着东西。
    每当这种时候，林嬖就是整个院子里最显眼的alpha，毕竟鲜有一个alpha能踩着细高跟，手里拎着两个半人高的大食盒还能健步如飞，而她的老父亲，她六十多将近七十岁的老父亲，被她气到也挑了两个差不多的食盒拎着在后边追。而另一个格格不入的程经籍，就提着两个食盒跟在omega们身边。许荞禾是早料到了这一点，把汤汁多的全留给了程经籍来拎。
    “林老师，林老师。”程经籍实在没忍住，压低声音问林说文：“你爸跟你姐这是在干什么？现在是不是有个词叫，内卷？这真的让我很难做人啊。”
    林说文的嘴角扬起一点细微的弧度，在他耳边说道：“乖，别管他们。”
    程经籍：“……”老师！老师！我三十岁了！你对我这么说话我很羞耻啊！
    林又岐在他俩身后一个劲地龇牙，时不时还“呸”一下，声音很小，牵着他的叶书因都听不见，但程经籍可以。程经籍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升华了，长大了，已经没必要跟此等小儿计较了。
    林家到底有多少人，这是程经籍从进林家门开始就在思考的问题。结婚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起码认识了林家大部分的人，结果昨天打麻将的时候他又见到了一大批生面孔，他以为打完麻将就认识了大部分的林家人，结果现在看着说说笑笑迈进中心大院的林家人，一张张陌生的脸让他又迷茫了。林家的人数和林家大宅的面积一样让他摸不着头脑。
    趁着几个年长的omega把各家带来的饭菜摆上桌，程经籍又主动来和在一旁闲着的林说文说起了悄悄话。
    “林老师，老实说，你们林家究竟有多少人？”
    林说文也愿意搭理他，真就掰着手指给他算。约莫一分钟后才说：“一百零八个。”
    “好数字。”程经籍感叹道：“水浒是不是按你家写的？”
    林说文面不改色：“你在说什么文盲冷笑话吗？”
    “你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程经籍抱怨完又问：“我怎么感觉我就见过一半？另外一半时今天突然冒出来的？”
    林说文咬咬唇，说：“我爷爷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和你熟络的大多是我爷爷的直系子孙还有我姑奶奶的子孙，我叔公的子孙你几乎是没见过的。”
    “你姑奶奶和叔公我怎么没见过？”
    “想见的话，后天你就见到了。”
    林家有习俗，大年初一凌晨会在祠堂上香，初二会去给先祖扫墓，这是程经籍来之前林说文就告诉他的，于是他一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了言外之意，脊背一凉，说：“你这该幽默的地方不幽默，不该幽默的地方还怪幽默。”
    “话多，别说话了，头疼。”林说文又拿这理由堵住了他的嘴。
    程经籍能怎么办？还不只能顺着，别说人家现在是个孕夫，就算不是，人家那一百零七个亲戚就在离他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林说文但凡咳一声他都有被群殴的风险。
    程经籍又随处看了看，目测了他们吃年夜饭的这个大堂，搭了一个大戏台以后还有足够的位置放十张大圆桌接纳一百多号人吃饭，简直大得吓人，就算程家在南省无比显赫也难见到这种架势，只能说，林家不愧是能随随便便甩出三个亿嫁妆的人家。
    “林老师林老师，先别头疼了。忍不了了，我问问，你们这个大院子大得离谱啊，你们林家祖上是皇亲国戚吗？”
    程经籍其实就是想问问院子的来历，问题一出口，“幽默感”一上来就成了这幅模样。于是，就收获了林说文的白眼。
    “程经籍你但凡你还记得一点高中历史就怎么能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这个院子是我太奶奶的母亲当年看准时机买的，原来是三个独立的院子，也是属于三个不同的家族，到我爷爷接手的时候就把几堵墙都拆了，变成了现在的大院子，所以确实有点大。”
    程经籍已经不想纠正那个“有点”了，他忽然觉得林说文到他们程家来真的委屈啊，他们现在住的那栋独栋小别墅真寒碜啊，跟贫民窟似的。
    饭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上了桌，整整齐齐的，有着来自各家的手艺，五湖四海的味道。程经籍刚想坐下就被林说文一把拽住。
    “先敬酒。”林说文说。
    程经籍这才发现，林家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开始俯身去拿桌上斟了半杯酒水的杯子。他们最近的这桌上有杯橙汁，这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他拿了橙汁旁边的一杯，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先等林颂风他们那一辈的人说了跟两个高龄老人说完吉祥话后就向他们敬酒。
    程经籍觉得，这事仪式感很强，但林说文这一辈对堂上那二位老人是真的敷衍，从表情到动作，只有喝酒这一步是到位的，其余的也就是学着林颂风他们做样子，林说文这一辈或许是在借着老人老眼昏花偷懒，又或者，根本不愿意来做这种仪式。
    仪式过后，所有人终于能落座。他们这桌一共十二个人，程经籍一共认识八个人，出了林玉柏和齐范，全都是麻将桌上认识的，刚落坐几个人就开始约麻将。另外四个人也算友善，跟初来乍到得程经籍说了自己的身份和称呼后就主动地和他熟络起来。
    林说文秉持了他一贯的风格，根本不主动和别人讲话，他就喜欢林大伯家的饺子，别人在聊他就在默默地吃，谁提到他他就应一声，他不仅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饺子，又吃了程经籍那份，到后边林玉柏那份也被他吃了，齐范还想把自己那份递上去，结果想起自己已经动过一口了还是算了。
    八点的时候，戏台子上渐渐热闹起来，第一出戏唱的是《穆桂英挂帅》，很经典的曲目，除了程经籍兴致勃勃其余人都兴趣缺缺。
    这就让程经籍很尴尬了，问道：“你们这表情，这个唱得很烂？”
    林玉柏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筷子给碟子里的狮子头分尸，一点眼神也不赏给戏台子：“黄大师的班底怎么能烂？只是这戏每年都唱，就这张桌子上，有八个都去唱过穆桂英你信不信？”
    “哈？”程经籍觉得这话像开玩笑，但林玉柏亦或者众人眼里的乏味都是真实存在的，就看向林说文，问：“林老师你也……”
    “没有。”林说文否认地迅速。
    林玉柏立马接着说：“说文哥没唱过穆桂英，但是他唱过青蛇。”
    “嚯。”程经籍惊呼起来，惊讶之余好奇更甚，顺嘴问了一句：“那白蛇是谁？林嬖？”
    林玉柏一噎，桌上的其余人表情也古怪起来。林玉柏揉着太阳穴小声嘀咕着“我真该死啊”，程经籍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冷场了，每一次都跟那个叫林解的人有关，他想这次也一样。
    “是林解，我的堂弟。”是林说文回答了众人避讳的问题。
    “阿解好看，扮白蛇更好看。”一人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接了林说文的话，又说道：“不过说说不适合扮青蛇，那回是被林灿那家伙耍了。说说还是唱虞姬好。”
    “啊。”程经籍在众人的眼神暗示下接住了话题，立即问林说文：“你还会唱京戏啊？”
    单薄，无力，明知故问。
    林说文的眸光暗淡，抱着手肘说道：“会一些，就闲着没事练过两折。”
    “就青蛇和虞姬？”
    “嗯。”
    话题是转开了，但是这桌的气氛就冷下来了。好在林玉柏机灵，扭头看了一眼戏台，看见了那个站在戏台中间略娇小的穆桂英，立即问道：“那个穆桂英是齐卓允吧？这丫头今天不该在郑家吗？”
    另一人也别过头一看，说：“就是她嘛。你看老爷子笑那么开心除了看见小卓就是当年看林……”
    话又戛然而止。
    “林解。阿解的穆桂英唱得最好。”又是林说文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这个名字，他略有些烦躁地说：“提了就提了，人死了就连提都不能提了吗？在这爷爷也听不到我们说什么。”
    这张桌上升起一阵尴尬的笑，还是林玉柏先破了局：“好了好了，就这样，阿解确实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人。诶，你们还记得说说唱虞姬的时候，阿嬖姐和小燕哥非要抢着唱项羽吗？”
    “想起来了，小燕当时都被打趴了还不认输，笑死我了……”
    其他人就就着这个话题直接聊了下去，桌上的气氛也渐渐又热闹起来。这话题程经籍插不上话，他就默默地吃着菜，时而用余光观察着林说文。
    他看出来了，林说文在烦躁，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