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幸福小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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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播的电流噪音如同垂死的哀鸣,戛然而止。那“幸福是安全的基础”的尾音,带着一种被掐断脖子的滑稽与冰冷,凝固在死寂的空气中。窗外,阳光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温度,明媚的花园景象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滤镜,虚假得令人心寒。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这座名为“幸福”的坟场,浸透了每一块砖石,每一个角落。
死寂的走廊里,只剩下那扇紧闭的房门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诡异的笑声。
“嗬…嗬嗬…哈…哈哈哈…”
那笑声干涩、扭曲,完全失去了人类嗓音的质感,更像是一台老旧收音机在信号干扰下发出的、混杂着电流噪音的痉挛。它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充满了非人的恶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欢愉?仿佛门内的存在,正在经历某种痛苦而扭曲的“新生”。
秦月脸色煞白,她紧盯着那扇门,身体紧绷如弓。多年的副本经验让她明白门后正在发生什么——陈好残存的人格正在被彻底碾碎、覆盖!某种被规则压制在灵魂深处、被楼长的污染和规则反噬撕裂释放出来的“东西”,正在占据那具躯壳!
“他…他被污染同化的过程被打断了…但释放出了更糟的东西!”秦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现在规则混乱,压制松动,这是机会!我们冲进去,也许能打断这个过程!把他…”
“打断?”闻人彧冰冷的声音如同铁锤,瞬间砸碎了秦月的话。他缓缓转过头,幽深的黑瞳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漠然和残酷的理性。“打断什么?打断他变成外面那些微笑木偶的进程?然后呢?”
闻人彧的目光扫过秦月,又落在顾魅音身上,那眼神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眼前的局面:“规则反噬,楼长重创,整个小区的压制体系出现裂缝。这是混乱,更是我们等待的机会!第五天的「家庭日」近在咫尺,那是核心节点,也是我们唯一可能找到出口或真相的时机!现在冲进那个房间?”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嘲讽,指向那扇传出诡异笑声的房门:“里面是什么?一个被规则污染、精神崩溃、又被未知恶意侵蚀的聚合体?一个正在异变的、充满攻击性的污染源?冲进去打断它?打断之后呢?用你那点善良道德情操去净化一个正在被深渊吞噬的灵魂吗?还是用拳头去「说服」一个非人的存在?”
闻人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现实:“结果只有一个:我们会被拖入无意义的消耗战,暴露在混乱的规则和随时可能赶来的物业的围剿之下。消耗体力,暴露底牌,甚至可能被污染…然后,错过「家庭日」这个唯一有价值的窗口期。为了一个已经没救的人?”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秦月脸上,冰冷而锐利:“你想当圣母,我不拦你。但别拉着所有人陪葬。”
秦月被闻人彧这番冷酷到极致的话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理智却在疯狂地尖叫:闻人彧是对的!陈好已经没救了!冲进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把自己也搭进去!可眼睁睁看着一个同伴,尽管只是临时的在门后经历如此恐怖的转变,那种无力和道德上的重压,几乎让她窒息。
就在这时,顾魅音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近乎冷漠:
“闻人说的没错。”他站在稍后的位置,目光同样落在那扇门上,脸上没有秦月那样的挣扎,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复杂,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瞬间消失不见。“现在进去,风险远大于收益。陈好…已经不是我们需要优先考虑的目标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走廊尽头依旧闪烁红光的监控探头,又看向窗外变得灰暗死寂的小区景象。“规则裂缝已经出现,压制在松动。但守墓人不会坐视不管。张德福,或者别的什么,随时会来「修复」裂缝,重新收紧绞索。我们必须在这短暂的混乱期,找到「家庭日」的关键信息,或者…这个蜂巢真正的弱点。”
顾魅音的语气平淡,分析条理清晰,将利弊和优先级摆得清清楚楚。他承认了陈好的牺牲,并将之视为一个既定事实和可利用的背景板。那一点点良知带来的刺痛,被他强大的理性和生存本能死死压住,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瞬间蒸发。他本质上是冷血的,只是在闻人彧的绝对冰冷面前,显得不那么刺眼而已。
秦月看着顾魅音平静的脸,又看向闻人彧那毫无感情波动的冰冷侧脸,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面对楼长时更甚。她终于彻底明白,在这两个男人眼中,陈好的命运从他被楼长盯上、精神濒临崩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不是见死不救,而是从一开始,就将“拯救陈好”这个选项,从生存策略中彻底剔除了。陈好的存在价值,只在于他能提供多少信息,以及…他最终的结局能引发多少混乱,创造多少机会。
残酷,高效,冰冷得像机器。
“嗬…嗬…开…开门…”
门内的诡异笑声突然变了调,夹杂着一种含糊不清的、仿佛喉咙里塞满沙砾的呼唤。声音扭曲变形,但依稀能辨认出是陈好的音色,只是充满了非人的渴望和怨毒。“出…来…玩…啊…一起…幸福…”
伴随着这呼唤,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带着强烈精神污染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黑色雾气,开始从门缝下方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那雾气带着陈好的怨念、被释放的未知恶意以及规则混乱的狂暴能量,所过之处,光洁的地板仿佛都黯淡了一层!
“走!”闻人彧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他不再看那扇门,转身就朝着远离电梯间、通往消防楼梯的方向大步走去!动作快而无声,目标明确。
顾魅音紧随其后,没有半分迟疑。他最后瞥了一眼那不断渗出黑雾的房门和僵立当场的秦月,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看了一眼路边的垃圾箱。
秦月看着两人决绝离去的背影,又看向那扇如同地狱之门的房间,门缝下渗出的黑雾越来越浓,陈好那扭曲的呼唤如同魔音灌耳。她脸上的挣扎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绝望取代!留下?面对一个正在异变的恐怖存在?她毫无把握!跟上去?那两个冰冷的男人,会接纳她这个“累赘”吗?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道德挣扎!
“等等我!”秦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再也顾不得门内的陈好,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闻人彧和顾魅音消失的消防楼梯口狂奔而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她冲进楼梯间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陈好的房门,从内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开了!厚重的门板扭曲变形,脱离了门框!
一股浓郁得如同墨汁般的冰冷黑雾,混合着令人作呕的精神污染气息,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从门内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半条走廊!
在那翻滚的黑雾中心,一个扭曲的身影缓缓爬了出来…
消防楼梯间厚重的防火门在秦月身后砰然关闭,隔绝了走廊里汹涌而出的黑雾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但那股冰冷粘稠的恶意和浓郁的精神污染气息,如同附骨之疽,依旧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刺激着人的神经。
楼梯间里光线昏暗,只有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空气冰冷,带着灰尘和陈旧油漆的味道。
闻人彧和顾魅音已经站在楼梯拐角,并未立刻下楼。闻人彧背对着防火门,闭着眼睛,似乎在凝神感知着什么。顾魅音则警惕地注视着下方的楼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样式古朴、通体漆黑的匕首——正是修道院副本中那把曾刺穿“神嗣”心脏的凶器!此刻匕首黯淡无光,但握在顾魅音手中,自有一股沉凝的煞气。
秦月背靠着冰冷的防火门,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刚才那扇门被撞开的景象和黑雾中扭曲爬行的影子,如同最深的噩梦烙印在脑海里。她看着闻人彧冷漠的背影和顾魅音手中那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匕首,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后怕涌上心头。差一点…差一点她就和门后的陈好一个下场了!
“它…它出来了?”秦月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闻人彧缓缓睁开眼,幽深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寒潭。“嗯。一个被污染和恶意催生出来的劣化品。规则混乱期的副产物。”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一件实验垃圾,“张德福很快就会处理它,或者…将它重新「格式化」,变成新的「志愿者」。”
“那我们…”秦月想问接下来怎么办。
“上楼顶。”闻人彧打断她,声音不容置疑。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楼梯间的黑暗,投向头顶。“规则出现裂缝,压制系统紊乱。这是观察这个「蜂巢」核心结构的最佳时机。也是唯一可能找到「家庭日」真正目的的机会。”
“顶楼有水箱房和信号基站。”顾魅音补充道,他显然明白了闻人彧的意图,“那里是物理制高点,也可能是规则监控相对薄弱的区域。”
秦月立刻点头。她此刻别无选择,只能跟上这两个思路清晰、手段冷酷的男人。虽然恐惧依旧,但强烈的求生欲和对信息的渴望压倒了其他情绪。
三人不再言语,迅速沿着消防楼梯向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越往上走,空气中那种无处不在的、粘稠的“幸福”甜腻感就越发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旧的灰尘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低频的嗡鸣声,仿佛来自大楼的深处。
终于,他们爬到了顶层。通往天台的门被一把厚重的挂锁锁着。锁是新的,很结实。
闻人彧的目光扫过锁具,没有丝毫停顿。他抬起左手,掌心再次出现了那块边缘扭曲的“染血的衔尾蛇碎袍”!这一次,他没有发动权限,只是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捻起碎袍的一角,将上面那断裂的、散发着污秽气息的金线衔尾蛇图案,轻轻地、精准地…贴在了冰冷的锁芯上!
“滋啦…”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烤肉般的声响。坚硬的金属锁芯,在接触那污秽金线的瞬间,竟如同被强酸腐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变黑、冒起缕缕诡异的青烟!仅仅几秒钟,整个锁芯就彻底熔毁!
闻人彧轻轻一拽,挂锁应声而落。他推开沉重的铁门。
一股强劲的、带着初夏凉意的风瞬间涌入!吹散了楼梯间沉闷的空气。
天台之上,视野豁然开朗!
整个“幸福小区”尽收眼底。整齐划一的高楼如同巨大的灰色墓碑,环绕着中心那片依旧绿草如茵、喷泉流淌的花园。只是此刻看去,那花园的“精致”显得如此虚假,喷泉的水珠折射着灰蒙蒙的天光,毫无生机。
但三人的目光,瞬间就被天台中央的景象牢牢吸引!
那里没有水箱房,也没有信号基站。
只有一座建筑。
一座用无数灰白色的、如同某种巨大生物骨骼或甲壳碎片般的东西,扭曲、堆砌而成的……巢穴!
巢穴大约三米高,形状极不规则,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和扭曲的管道。一股微弱但极其清晰、如同无数人低语、哭泣、最后又强行扭曲成“幸福”欢笑的诡异精神波动,正从那些孔洞和管道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这股波动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小区!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巢穴的顶部,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收缩的……暗红色肉瘤!肉瘤表面布满了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络,闪烁着时明时暗的幽光。每一次搏动,都有一股更强烈的精神波动扩散开去!
而巢穴的周围,连接着数根粗大的、如同电缆般的暗紫色管道!这些管道深深地扎入天台的水泥地面,延伸向下方不同的楼栋!其中一根,赫然连接着他们所在的这栋三号楼!管道表面,不时有微弱的流光闪过,仿佛在输送着什么。
“精神…转换与发射核心…”顾魅音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他瞬间明白了这个巢穴的作用!它将居民被压制、被抽取的负面情绪,痛苦、愤怒、绝望等,强行“转化”成维持整个小区“幸福”表象的精神能量!再通过那个搏动的肉瘤“心脏”,如同广播信号般,覆盖式地灌输给每一个居民!同时,它也是规则压制系统的物理节点!
闻人彧幽深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搏动的暗红色肉瘤上,眼底的冰冷火焰剧烈燃烧!他感觉到了!那肉瘤的核心深处,散发着一股与修道院“饥荒之种”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他灵魂深处产生强烈排斥与吞噬欲望的…混乱而强大的精神本源气息!
“原来如此…”闻人彧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核心的冰冷快意,“「家庭日」…恐怕不是什么节日庆典…”
他的目光转向那些连接着不同楼栋的暗紫色管道,如同看到了输送养分的血管。
“…而是收割成熟「作物」,向这个「蜂后」献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