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画皮灯笼(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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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风在徐怜儿那句充满血腥暗示的低语中似乎凝固了一瞬,荒坟间的死寂被无限放大,只剩下纸钱灰烬在风中打着旋儿,发出簌簌的轻响,如同无数冤魂的低泣。
顾魅音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剥下来的皮,去处……人皮灯笼,镇长夫人的病……闻人津找来的的“良药”……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下意识地握紧了闻人彧的手,那微凉的温度带来一丝微弱的镇定,他身边的闻人彧身体僵了一瞬,悄然抬眼看了一眼顾魅音,而后抬起头,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上,一双眼睛在阴影中亮得惊人,不再是病弱的迷蒙,而是充斥着一种混合了厌恶、兴奋与极端敏锐的疯狂光芒。他死死地盯着徐怜儿,鼻翼翕动,仿佛在空气中捕捉到了某种无形的、令人作呕却又无比吸引他的气味——那是跨越时空,沉淀在无数人皮和绝望中的怨毒与血腥。
“挑选……”闻人彧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扭曲的笑意,如同毒蛇吐信,“什么样的”资格”?生辰?命格?还是……一张足够美丽,能”配得上”他夫人的脸皮?”
徐怜儿对上闻人彧那不再掩饰的、带着疯狂探究的眼神,非但没有惧怕,反而露出一丝了然和近乎赞赏的冷笑。“看来,闻人小姐……或者说,这位性格有点扭曲的玩家,你的感知比我想象的更敏锐。不错,是”脸”,闻人津需要最年轻、最鲜活、最美丽的脸皮。他深信,唯有用这样的”画皮”,才能修补他夫人受损的容颜,甚至……延缓她生命的流逝,而灯笼……”她顿了顿,语气中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那些灯笼,既是炫耀他”力量”的战利品,也是他进行某种邪恶仪式的媒介!他用灯笼汲取亡者的最后一丝生气与怨念,转化为滋养他夫人病体的”邪气”,同时,也禁锢着那些可怜女子的魂魄,让她们永世不得超生,成为灯笼的燃料,成为他府邸那看似辉煌实则污秽的”光明”!”
就在这时,远处花萤小镇的方向,隐约传来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死寂的夜空,随即又戛然而止。紧接着,仿佛呼应一般,三人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更加阴冷粘稠。荒坟间,影影绰绰,竟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几点幽绿色的光芒!那光芒并非灯火,而是……漂浮在半空中的灯笼!
惨白泛黄的灯笼皮上,隐约透出扭曲痛苦的人脸轮廓,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着他们。灯笼的数量在增多,三盏、五盏、十盏……它们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着,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缓缓飘来,形成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围圈,将三人困在坟场中心。灯笼皮上的人脸在幽绿光芒映照下,似乎更加清晰,更加痛苦,无声地张着嘴,发出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尖啸。
“不好!闻人津发现了!”徐怜儿脸色一变,声音急促,“快!跟我来!没时间了!”她不再犹豫,转身朝着村落废墟深处,那座相对保存还算完整、但也布满蛛网尘埃的宗祠跑去。
顾魅音一把拉住状态明显被刺激得更加不稳定、眼神死死盯着那些诡异人皮灯笼、几乎要露出病态笑容的闻人彧,低喝一声:“闻人!清醒点!快跟上徐怜儿!”他用力拽着他,紧跟着徐怜儿冲向宗祠。
宗祠的大门被徐怜儿用力推开,腐朽的木栓应声断裂。一股浓重的陈腐尘埃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微弱血腥与陈旧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宗祠内部昏暗异常,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破损的窗棂透入,正中的供桌上,祖先牌位东倒西歪,落满厚厚的灰尘。
徐怜儿目标明确,直奔供桌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她用力撬开腐朽的木板,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物件,那油布也早已发黑发脆。
“这就是根源!闻人津力量的来源,也是他罪孽的见证!”徐怜儿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悲怆与决绝,她迅速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本薄薄的、封面呈现出一种诡异暗黄色的册子,那册子非纸非兽皮,触手冰凉滑腻,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微弱腥气。
《美人皮灯笼录》
五个扭曲的、仿佛用凝固的暗红血液书写的古体字,烙印在黄皮封面之上,仅仅是看到这名字,就让人心生恶寒。
顾魅音和闻人彧立刻围了上来,闻人彧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并非害怕,而是对那册子上浓郁到化不开的邪异气息产生的病态吸引,顾魅音则强忍着不适,与徐怜儿一起,借着昏暗的光线,迅速翻开了这本邪恶的典籍。
册子内页的文字同样是以一种暗褐色的“墨”书写,字迹扭曲狂乱,充满了邪异的力量感。中间一页,记载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古老传说,旁边还配着简陋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插图——一个匠人手持剥皮刀,站在一个美丽却惊恐万分的女子面前,旁边画着一盏人形灯笼:
“古有异匠,痴迷人皮造物之术,尤擅灯笼。谓:美人皮骨,承魂载魄,燃之不灭,光华夺魄。然,寻常人皮,易朽易枯,灯辉不过旬月。
匠苦思不得解。偶得一邪法,乃于阴年阴月阴日,寻一生辰至阴、容貌至美之妙龄女子。于其神智清醒、惊怖至极之时,以秘法活剥其整张面皮,需皮肉分离,不损分毫。取其皮,浸于百人怨血、处子之泪、七种剧毒虫豸汁液中,浸泡七七四十九日。
皮成,薄如蝉翼,韧如金丝,透光显美人轮廓,栩栩如生。以此皮覆于特制骨架上,制成「美人皮灯笼」。
此灯初成,需以被剥皮女子心头最后一滴”不甘之血”点燃灯芯。灯燃,则女子魂魄永锢灯中,受灯焰灼烧之苦,怨气不散,化为”不灭魂火”,光华流转,魅惑人心。持灯者,可借此灯之力,窃取生魂生气,滋养己身,或修补残躯,延年续命。然,此乃饮鸩止渴,邪气侵体,终将人不人,鬼不鬼。
更甚者,欲维持此灯长明,需不断寻觅新的”美人皮”与”不甘血”为祭,以新魂之怨,续旧灯之火。灯不灭,则被滋养者灵魂亦被灯中怨气缠绕,永世不得解脱,与灯中魂共沉沦。此术歹毒至极,有伤天和,终遭反噬,匠人及其后裔,皆不得善终,魂飞魄散矣。”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却如同重锤砸在顾魅音和闻人彧心头!
“生辰至阴…容貌至美…清醒时活剥…”顾魅音的声音带着寒意,将传说与现实瞬间串联,“花萤小镇那些失踪惨死的少女…镇长夫人容颜有损、缠绵病榻…闻人津那天晚上提着的泛着脂粉香的灯笼…原来如此!他不仅仅是在报复,他是在用整个村子、用无数无辜女子的性命和灵魂,为他夫人”续命”!他把自己变成了那个邪异的”匠人”!”
“灯不灭…则灵魂不得解脱…”闻人彧喃喃重复着最后一句,他猛地抬头,眼中疯狂的光芒被一种冰冷的锐利取代,他看向顾魅音,“顾美人,看来找到了真相呢,镇长夫人,她所谓的「病」其实是对她灵魂的「禁锢」,她被那盏用所谓的「良药」(人皮)制成的、也许是最初那盏核心的「美人皮灯笼」禁锢住了!恐怕她喝的那些药也不是什么正常的药,你不是说闻到了血腥味吗?也许是为了加固效果呢,比如他府上特殊的茶,而镇长夫人她的灵魂被怨气缠绕,与那些灯笼里的亡魂一起沉沦,这才是白语涵无法下榻的真正原因!闻人津也不是在救她,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和自己一同拖入地狱!”
仿佛为了印证闻人彧的话,宗祠外,那些飘荡的人皮灯笼骤然光芒大盛,幽绿转为刺目的惨白!灯笼皮上的人脸痛苦地扭曲、凸起,发出无声的尖啸,一股强大的、充满怨毒和禁锢之力的阴风猛地撞向宗祠腐朽的大门,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没时间了!”徐怜儿厉声道,她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顾魅音!用你身上的那根指骨,那是一根骨哨笛子!那东西能沟通阴阳,影响魂魄!对着镇长府邸的方向!对着夫人所在的方向!吹响它!用你的意念,去呼唤那些被禁锢的灵魂,去冲击那盏禁锢夫人的核心邪灯!只有打破那盏灯的束缚,夫人和这些可怜女子的魂魄才有解脱的可能!我来念诵破邪之咒,以这本邪书为引,戳破闻人津的真名与罪行!”
徐怜儿双手捧起那本散发着邪异气息的《美人皮灯笼录》,口中开始念诵一种古老而晦涩的音节,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达幽冥。随着她的念诵,那本黄皮书剧烈地颤抖起来,封面上的血字“闻人津”三个字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挣扎,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被烈火灼烧!同时,书页中逸散出丝丝缕缕浓郁的黑气,其中夹杂着无数女子凄厉的哭喊和诅咒!
顾魅音瞬间明白了那神秘的指骨是做什么的,毫不犹豫地从腰间取下袋子,拿出那根森白的指骨。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有细微的脉搏在跳动,顾魅音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恐惧心里,将指骨凑近唇边。他不通音律,但此刻,一股异常强烈的意念充斥着他的脑海——解放!冲击!破碎那禁锢的牢笼!
顾魅音闭上眼睛,将所有精神集中在镇长夫人卧房的方向,集中在那个被“画皮”和邪灯所困的可怜灵魂身上,而后用力吹响了骨笛!
“呜——嗡——”
第一声,生涩、尖锐、不成调子,如同鬼哭。然而,就在这难听的声音响起的刹那,骨笛上那些细微的符文骤然亮起幽幽的青光!一道无形的、肉眼不可见却足以撼动魂魄的音波,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以顾魅音为中心,猛地向镇长府邸的方向震荡开去!
“啊啊啊——!!!”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痛苦、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惨嚎,猛地从花萤小镇中心,镇长府邸的方向爆发出来!那是闻人津的声音!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镇长府邸最深处的、弥漫着浓郁药味和诡异熏香的华丽卧房内。
一盏悬挂在床榻正上方、造型最为精美、灯笼皮上隐约透出一张绝美却充满痛苦绝望女子脸庞的灯笼——那盏核心的“美人皮灯笼”——灯芯处的惨白火焰猛地剧烈摇晃起来!灯笼皮上那张脸痛苦地扭曲、嘶吼!
床榻上,那位被“画皮”之术维持着生命和部分容貌、却早已形销骨立、无法动弹的镇长夫人,身体猛地一颤!她一直空洞无神的双眼,骤然睁大!浑浊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两道微弱的、被禁锢了无数岁月的灵魂之火在挣扎着点燃!
禁锢她灵魂的、由无数怨念和邪术构成的枷锁,在骨笛那穿透阴阳的音波冲击下,在徐怜儿以邪书为引念诵的破邪之咒中,在无数被禁锢亡魂的怨念反噬下,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顾魅音差点被闻人津的惨嚎影响,稳了稳心神,再次吹响骨笛!这一次,笛音不再完全生涩,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悲悯!
“呜——嗡——”
音波如同实质的浪潮,狠狠冲击而去!
“咔嚓!”
一声只有灵魂才能听见的、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镇长府邸上空,那盏核心的“美人皮灯笼”,灯芯的惨白火焰如同被狂风吹袭,疯狂摇曳了几下,骤然——熄灭了!
灯笼皮上那张绝美而痛苦的脸庞,在火焰熄灭的瞬间,仿佛露出了一丝解脱般的、极其微弱的平静,随即彻底隐去,灯笼迅速变得灰败、腐朽。
床榻之上,镇长夫人大睁的双眼中,那两簇微弱的光猛地挣脱了束缚!一道半透明的、穿着陈旧却干净衣裙的女子虚影,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解脱,缓缓从她那具被“画皮”覆盖的残躯中坐起、飘离。她的目光不再空洞,而是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尘世的眷恋,有对闻人津的复杂感情,闻人津对她的爱太沉重了,但更多的是解脱的释然。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留在床榻上的、那具覆盖着不属于自己人皮的躯壳,又仿佛穿透了空间,望向了荒村宗祠的方向,望向了徐怜儿。她的虚影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似乎在表达感谢,又像是在告别。随即,她的身影在空气中迅速淡化,如同晨曦中的露珠,消散无踪。
她的灵魂,终于解脱了。
宗祠内,徐怜儿手中的《美人皮灯笼录》在核心邪灯熄灭,白语涵灵魂解脱的瞬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邪力,“噗”的一声化为了一蓬飞灰,簌簌落下。
她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眼中却充满了快意和泪水。
宗祠外,那些包围着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人皮灯笼,如同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光芒急速暗淡、熄灭,灯笼皮上痛苦的人脸轮廓也随之隐去,灯笼如同破败的垃圾,纷纷坠落在地,摔得粉碎,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怨毒和禁锢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
整个荒村坟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却不再是充满怨念的死寂,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冤魂得安的宁静。
闻人彧眼中的疯狂和兴奋渐渐褪去,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幽暗。他看着顾魅音手中那支光芒缓缓敛去的指骨,又看了看地上那堆《美人皮灯笼录》的灰烬,嘴角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
“呵……灵魂的解放……真是……意外动听的声音。”他低语着,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
顾魅音放下骨笛,只觉得精神透支般的疲惫,但心中却有一块大石落地,他看向徐怜儿:“白语涵她……解脱了?”
徐怜儿擦去眼角的泪,望着镇长府邸的方向,点了点头,声音带着释然的沙哑:“嗯。她终于……自由了。”她转向顾魅音和闻人彧,目光复杂,“闻人津的真名和罪行已破,核心邪灯已灭,白语涵的灵魂也已解脱……这个副本的核心诅咒,被你们打破了。剩下的,就是闻人津的疯狂反扑……还有,彻底清理那些依附于他的邪祟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隐隐泛起鱼肚白。
“天快亮了。我们……该回去了。真正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镇长府邸的方向,传来闻人津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充满了暴戾和毁灭气息的咆哮,震动了整个花萤小镇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