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画皮灯笼(八)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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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风卷着纸钱的灰烬,打着旋儿掠过一片歪斜的墓碑,空气中弥漫着陈腐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
    “其实故事很俗套,”徐怜儿的声音像这荒坟间的风,冷而平直,“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心肠歹毒又记仇。村民们省吃俭用供他出去,指望他光宗耀祖,结果呢?只因为他虐杀野物,被几位老人训斥了几句,好心劝他莫造杀孽,他便怀恨在心,最终……毁了这个村子。”
    顾魅音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眼前凄凉的坟场,最后钉在徐怜儿身上:“等一下!你说整个村子都没了?那你怎么活下来的?谁告诉你的细节?而且你之前只提婴儿和老人遇害,其他人呢?他们去哪了?”他本能地向前半步,隐隐将扮演着“闻人妤”的闻人彧挡在身后侧方。这位“徒弟”此刻状态特殊,扮演着一个娇弱的少女,顾魅音不敢在NPC面前掉以轻心。
    闻人彧苍白纤细的手指似无意识地绞紧了顾魅音宽大的袖口,身体微微倚靠着地方,一副弱不禁风、被眼前景象惊吓到的模样。只有顾魅音能感觉到,那看似虚弱的身体里,肌肉正绷紧着,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呼吸却异常轻缓,仿佛在捕捉风里每一丝细微的气味。
    徐怜儿没有立刻回答,她蹲在几座明显较新的坟茔前,将最后几张黄纸投入火中。跳跃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平添几分诡谲。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淬了冰,“我当然知道。而那个少年,就是镇上那位看上去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镇长,闻人津。我们村都姓严,他本来叫严亦津,他为了彻底抹掉过去,才改了名姓。分别多年,他又没见过我几次,自然认不出我。倒是他那位夫人……”徐怜儿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心思玲珑得可怕,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知为何,她竟没告诉闻人津。闻人津对她倒是真心实意,可这真心……呵,听闻她前些时候病了一场,容颜受损,如今更是缠绵病榻,连地都下不来了。”
    “听闻?”顾魅音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眼神更利,“徐掌柜,你的消息来源似乎很”道听途说”啊。”他紧盯着徐怜儿烧纸的背影,心中警铃大作,这个NPC知道的太多了,像是那种自我意识觉醒,很危险。
    “这位……顾姓玩家,”徐怜儿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土,转身面对二人,火光在她眼中跳跃,“不必如此戒备。故事还没讲完。”
    她目光扫过倚在顾魅音身边的“闻人妤”,那少女低垂着头,只露出小巧苍白的下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像只受惊的小兽。徐怜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但很快移开视线,重新投向荒芜的村落废墟。
    “葬礼过后,村里的长辈们主持了一场盛大的祭天祈福仪式。之后半年,风平浪静,大家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以为厄运过去了。”徐怜儿的声音在寂静的坟地里回荡,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村里一个叫阿秀的姑娘,去给花萤镇上的醉仙楼送菜,一去不回。”徐怜儿的声音低沉下去,“村里人慌了,一次又一次去找当时已在镇上站稳脚跟的闻人津帮忙。他也派人找了,一次次都说没消息。后来,他说有人看见阿秀跟一个来镇上玩的富家少爷走了……阿秀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女,乖巧懂事,最是感恩,村里没人信她会这样不告而别。大家自发组织起来,四处寻找。闻人津没有阻拦,只是冷眼旁观。我们翻山越岭,找了很久,去过很多地方,阿秀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时间久了,再不信的人,也只能接受那个”攀高枝”的说法,想着她或许真过上了好日子。”
    “但那个姑娘,其实是第一个被剥皮的受害者,对吗?”顾魅音的声音冰冷,道破了残酷的真相。
    他感觉到袖口被闻人彧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一下,那力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随即又迅速松开,恢复了病弱的颤抖。
    “不错。”徐怜儿点头,语气毫无波澜,“当时村里就有人怀疑是遇害了,只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直到……一个雨后的清晨。”
    徐怜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噩梦般的场景,眼神却依旧空洞:
    “一个跟着阿婆去后山采野菜的孩子,在泥泞的山沟里,发现了阿秀……或者说,发现了”她”的一部分。尸体被雨水冲刷出来,面目全非……不,是没有了面目。”
    顾魅音的心沉了下去。闻人彧的身体似乎晃了晃,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压抑的吸气声,仿佛被那描述中的血腥气呛到。顾魅音立刻扶住他,入手只觉得对方手臂冰凉,但那份冰凉下,似乎又有一种奇异的、压抑着的热度。
    “那孩子当场就吓疯了,病了很久。”徐怜儿的声音像钝刀子割肉,“报了官,衙役来了。可尸体腐烂得厉害,仵作费尽力气,也只验出一样——阿秀是在完全清醒的时候,被人用极精巧的手法,活生生剥去了整张脸皮。”
    “活剥……”顾魅音倒吸一口冷气,即使知道这只是一个游戏副本,这种酷刑也令人发指。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闻人彧,只见“闻人妤”脸色惨白如纸,一只手紧紧捂住嘴,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近乎狂热的、扭曲的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顾魅音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这只是开始。”徐怜儿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阿秀的死像打开了地狱的门。从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村里就会有年轻的姑娘失踪……几天后,她们的尸体总会在荒僻的地方被发现,无一例外,都被剥去了脸皮!每一次,官府都查不出头绪,闻人津也假模假样地”震怒”,”彻查”……村里彻底陷入了恐慌。女孩子们不敢出门,家家户户闭门锁户,夜不能寐。可……没用。”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周围密密麻麻、新旧不一的坟包,声音干涩:
    “看这些坟……失踪的姑娘们,有些后来找到了尸体,有些……连尸体都找不到。找到的,都埋在了这里。找不到的……她们的亲人,就给她们立了衣冠冢。”
    风似乎更冷了,卷着纸灰和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顾魅音看着这片望不到头的坟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这哪里是村子,分明是一座被屠杀殆尽的女子墓园!那些失踪的姑娘们……她们的皮,去了哪里?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
    “村里的人呢?其他人去哪儿了?”顾魅音追问,他想起徐怜儿之前只提到婴儿和老人遇害。
    徐怜儿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死了,或者”消失”了。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先是老人和孩子在夜里无声无息地死去,死状……千奇百怪。接着是青壮年,出去打猎的再没回来,去镇上的也失了踪……闻人津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整个村子。他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一点点引导恐慌、散播流言、切断补给……或者,干脆放出一些他后来”驯养”的东西。剩下的人,要么在绝望中自相残杀,要么被他的人暗中清理掉。最后……”
    她的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废墟:
    “这里就只剩下坟包和废墟了。闻人津用整个村子的血和人命,抹平了他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屈辱”。他成功了,彻底告别了过去,成了花萤镇上“老好人”闻人镇长。”
    顾魅音沉默着,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恐怖让它心头沉重。他看向闻人彧,只见“闻人妤”低着头,身体还在微微发颤,但顾魅音敏锐地感觉到,闻人身上那股对血腥异常敏感的气息似乎有些躁动,仿佛被空气中无形的怨气和血腥味刺激着。闻人彧扮演得很好,但那压抑的颤抖下,似乎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野兽在克制着扑食的本能。
    “那你呢?”顾魅音盯着徐怜儿,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闻人津的夫人会发现你?她又为什么……不告诉闻人津?”这不合常理,一个能发现徐怜儿身份的心智近妖的夫人,却替丈夫的仇人保守秘密?这其中必有更深的牵扯。
    徐怜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荒坟间的冷风似乎让她清醒了些。她没有直接回答顾魅音的问题,反而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再次看向闻人彧扮演的“闻人妤”,那目光里混杂着审视、忌惮,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理解的怜悯?
    NPC在怜悯一个她早已知道对方身份的玩家?
    “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命不该绝,也因为……我躲的地方,他们暂时不敢彻底搜查。”徐怜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秘辛即将揭晓的凝重,“至于那位夫人……她发现我,或许是因为她太聪明,聪明到能看穿很多伪装。她不告诉闻人津……”
    徐怜儿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洞悉: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一旦闻人津知晓村子里还有人活着,并在这个镇上,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用最残忍的手段将我找出来,彻底抹杀。而那时,她苦心维持的某种”平衡”或”秘密”,就会被打破。又或许……”
    她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闻人彧那张苍白精致的、属于镇长“女儿”的脸,意有所指地低语:
    “……是因为她自己也早已深陷泥潭,自身难保。她的”病”,她的”容颜有损”……顾师父,你难道就没想过,闻人津是用什么”办法”,拖着那位夫人那口气的吗?又是什么样的”病”,需要用到”画皮”之术?”
    徐怜儿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在阴森的坟场中散开:
    “剥下来的皮,总要有去处。做成人皮灯笼,照亮他府邸的黑暗?还是……用在更”重要”的人身上?”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沉默的坟包,语气冰冷彻骨: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他夫人的”良药”或他手中的灯笼的。那些姑娘……她们的皮,是经过”挑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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