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我记得我的承诺。可我不觉得我在这遇见他是萍水相逢。
    不过，他倒也乖觉。见我不悦，也未再追问，只是默默的跟在我身后。看他一肚子话却不敢说，眉毛都要扭成麻花的模样，倒也好玩的很。
    “你们涂山氏都有额头的花纹吗？”他一边用手在自己的额头随意比划着花纹，一边不经意的问我。
    我一时间心脏仿佛停止一般，诧异的停下脚步，扭头问他“什么样的花纹？”
    “靑色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花纹，看不太清楚，就是靑色的，先是这样弯过来，然后这里凸出去，再绕过来。”他不停的用手描绘着那个印记。
    我也想起了那个印记的样子。它是上红下靑，顶端如熊熊烈火，底部像潺潺流水。我额头的印记已经消失很久了。久到，我已经快要忘记它的存在的意义了。
    “你头上长东西了，你不想看看吗？”他突然跳到我面前，弯着腰，瞪着溜圆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我。
    “不想，我知道它。”我绕过，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昨天没看见啊？你能想让它出来它就出来吗？”
    “不能”
    “那它什么时候会出来啊？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你跟我说说呗！”
    “到了”我避开他的质问，用爪子指着前面的藕田说到。
    “原来你要来这啊！早知道，我就在这等你了，害我多走了这么大一截路。”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挽起裤腿，准备下去。
    “等等，你要干什么？”这屁大点的小孩，万一掉下去，我可捞不上来。
    “你不是要挖藕吗？你那爪子怎么挖啊？还不如我来呢。”
    “谁告诉你我是来挖藕的？我是来收集露珠的。”
    “这都长出莲蓬来了，哪里还有荷花啊？”
    “没有荷花，还没有荷叶吗？笨死了，站一边，别掉下去了，我可不会游泳。”我将小瓮放在地上，凝神一瞬，荷叶上的露珠便一滴一滴的朝小瓮飞来。
    “哇！你真的会法术啊！”他看着飞来的露珠，拍着手，大声叫嚷着。
    “你小声点行不行啊，少见多怪的样子。”我翻了白眼，在他的感叹声中，又念了个口诀，将小瓮收了起来。
    他看着凭空消失的小翁，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了。
    “真是蠢笨！”我不禁在心里又感叹了一句。收好露珠，我便往回走去。
    真不知道为什么老说万物之灵是人。人有什么好的，我接触的人中，十个有九个都是欺善怕恶的。贪念来的时候，一趟趟的朝那寺庙跑去，别提有多虔诚。
    若是达成所愿了，便说这佛祖菩萨灵验。若是不如所愿，便满口骂骂咧咧，抱怨满殿神佛是空受他的香火。
    真是可笑极了，佛祖是那至高无上的智者，难道真的在乎你那几根香吗？不过他们倒是有句话叫临时抱佛脚，难不成说的就是这回事？
    “你想做人吗？”
    我正满脑子天南海北的想着，突然被他的一句话拉回了思绪。
    做人？我三十年前就很想做人。
    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蜈蚣屎蛤蟆尿，想要成人。想要像人一样，与心爱之人在家门口的街边不知乏味的走来走去。想要如人一般，为了生计子女，在人情世故中不断奔走。我看着他们会为了想得到的东西低三下四，百般求全。也会在得到后就束之高阁，再也不管不问。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和仇人谈笑风生，更不懂得他们为什么会和自己爱的人拔刀相向。
    “你想做人吗？”他见我没反应，快走两步，挡在我身前，蹲下来，用坚定不移的眼神望着我问。
    “我不想。”我看了看他，毫无底气的说。
    “你骗人！”
    “我没有。”我低下头，继续向前走着。
    “你是因为害怕，才不想成人的。”他理直气壮的在我身后喊着。
    我是害怕吗？不！我不怕！我是涂山氏的后代，我不怕！我只是不想做人而已，做人有什么好的，一点都不好，我不想做人，我不做人。我不要做人！
    “涂山席玉！你就是害怕！”
    我猛地站住了，转过身，往他身边走去。走到他面前，猛地伸出爪子上锋利如刀的尖甲抵在他的脖子上，直勾勾的看着他说：“那你说说，我怕什么？”
    “你怕你不能当好一个人。”他镇定自若的回答我。一边说，一边往前逼近。
    我被他逼得步步后退。他不怕我，他居然不怕我！可我怕真的伤到他，只能认怂灰溜溜的收起了指甲，往道观走去。
    “我不怕，只是不想做人而已。”
    “做人有什么不好的吗？”他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我。
    “那有什么好的？”
    “不是说，你们妖是没有味觉和嗅觉，也不知冷暖吗？做了人，不就知道了！”
    噗嗤一声，我笑了出来。“你说的那种妖，是本身只是植物或牲畜，它们机缘巧合开了灵识，知道有修炼这回事，于是开始勤奋修炼或者用旁门左道的法子让自己能化成人形，有些许法术的妖。”
    “你不是吗？”
    “小孩，你知道我是涂山氏的后人，就应该知道，我不是普通的妖。我生来就是人形，我知道酸甜苦辣，冷热交替。”
    “那你为什么不化成人形？”
    “我说了，我不想做人。”
    “那你为什么只有一条尾巴？我看书上说，涂山氏狐族与青丘白氏狐族是一样的，都是九尾狐。”
    “那是我十一岁的时候发生的事。因为九尾狐的狐尾能被淬炼成任何淬炼者想要的东西，所以我被抓走，砍掉了狐尾。不过从那以后，我便不知冷暖，不辩五色，不识五味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跟普通的妖是一样的了？”
    “不一样，应该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跟它们一样，不过这几十年，我又能感受到这一切了。”
    “哇！那你一定潜心修炼了很久吧！是不是很辛苦？累不累啊？”
    “我没有修炼，我跟它们一样的那段时间里，过得很开心。是我活了这么久，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