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忙的那段时间，作息变得更极端，几乎是昼夜颠倒了，每天忙完下班都在五六点钟，我突然变得老成了很多，头发也掉了一些，刚毕业不到一年，我竟感觉完全判若两人。每天遇到那些傻逼客人，我真想撂挑子不干了，奈何世间万种惆怅，只因这碎银几两。
    酒吧最近来了个歌手，长相很清纯，像桂纶镁那种类型，特别爱唱郭静的《下一个天亮》，来的多了，张超也学会了，总跟着唱，这首歌真的不错，旋律好听，歌词也写的不错，“等下一个天亮，把上次偷拍我看海的照片送我好吗？我喜欢我飞舞的头发，和飘着雨还是眺望的眼光”。
    张超哼着哼着突然问我，“哥，你去过海边没？”
    从小长在内陆城市，小时候的所有寒暑假都是在家里看电视度过的，哪来的机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没去过”我回答道，
    “不会吧，哥，那多遗憾啊，海很美的”张超声情并茂地描绘着大海，
    “是吧？”我应付地回应着，
    “哥，以后你来青岛找我，我带你去海边吃烤生蚝，那玩意壮阳的，可宝贝了”张超坏笑着说道，
    “你留着自己吃吧，你整天开房，小心阳痿”我打趣道，
    “害，哥，我可用不着，我一完7个回合没问题，金枪不倒”张超跟我抬杠地说着大话。
    我估计他可能永远也改不了说大话这毛病了。
    大海是什么样子呢？蔚蓝透亮，碧波粼粼？海子在绝望中写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是他理想的生活，天空辽阔，蔚蓝海岸，春暖花开，谁不向往阳光明媚的生活呢？但是总被现实困在阴暗潮湿的沼泽里。
    干夜场这一行其实很不容易，在有些客人眼里，能来这种地方上班都是些没学历，好吃懒做，爱抽烟打架的下层人。所以经常遇到对我们很不客气的，对于这样的人，我只想说，希望你们没有家人在外打工。
    来这里工作的人我不敢说乱不乱，但来这里的客人真的很复杂，可以说什么人都有，有些其貌不扬看着土里土气的，很可能是外地某个城市的高官，跑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借着出差的借口花天酒地，谁能料到呢？至于说黑社会，那肯定是有的，不过他们并不像我们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吊儿郎当，浑身纹身，现实中越是这样咋咋唬唬的其实越怂。我亲眼看见几个穿着普通，看着像村子口卖凉菜的小哥，把一个1米8几大个的小伙指头掰断。其实越是路子野的人越低调。
    Jason就吃了一次这样的亏，并且，是他懊悔终身的亏。有个小太妹，经常来酒吧玩，一来二去就和Jason勾搭上了，小太妹家据说就在酒吧附近的村子，听说快拆了，估计也是个拆二代，整天游手好闲。或许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出来混，总要还吧，Jason被这女的毁掉了下半辈子。当然，他也害得人家不轻。
    这姑娘天天来喝个烂醉，有天Jason就把人带回家了，玩大了，他搞了些粉给人玩，玩大了，把女的搞住院了，花了好几万才抢救回来，据说女孩从此丧失了生育能力。谁知这女孩哥哥就是道上的，听说他们村子里那些摆摊的摊位都是她哥的地盘，一晚上收小摊贩的摊位费都得收好几千。一天夜里，酒吧冲进来几个人，模样看起来真跟错自己摆摊的那些伙计一模一样，几个人谁也不敢拦，真就是谁拦剁谁。Jason直接被五花大绑抬走了。谁也不敢报警，毕竟Jason玩粉，谁也不敢跟这东西有牵连，要是被翻出来，大家都玩完，再说在外面，跟你非亲非故的，谁愿意为你得罪别人？
    两天后，有人在酒吧后面的下水道看到Jason，整个人手脚筋全断，脸肿的像个猪头，就只剩一口气吊着。被人送去医院住了一个月才出院。从此Jason再也没出现在酒吧里过。
    再次见到Jason是几个月后了，有天下班，张超突然问我等睡醒后能不能陪他一起去看看Jason，说毕竟在酒吧Jason对他还不错，也挺照顾。我也没拒绝，就答应了下来。
    我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起来后简单洗漱了一下，跟张超越好见面地点就出发了。
    再见到Jason，他并没有住在别墅里，而是住在一个普通小区里，租的房子。
    我问张超，“不是听说Jason有栋别墅吗？”
    “别提了，那别墅人家只给他住，又没过户给他，现在他成这样了，人家谁还收留他？”张超说到，
    我突然觉得，世态炎凉不过如此，爱你时，你可以是无价之宝，可以给你捞海上月，取瓦上霜，不爱你时，你不如一颗草。
    再次看到Jason，他已经没了往日的光彩，憔悴的脸上满是疲倦，茶几上烟灰缸里塞满了摇头。见到我他似乎有点意外，跟我打着招呼。他对着屋里喊了声，让给我们倒水，我连忙推诿着说不用麻烦。这时应声出来个女人，模样一看就是那种很淳朴的农村妇女，见到我们也没个笑脸，而是冷冷的按照指令给我们倒着水。
    “我媳妇”Jason有点不好意思地介绍到，
    “哦，嫂子好”我俩连忙叫人，
    那女的也没好脸色，冷冷地应了声，又回屋里去了。我能理解她，谁家里丈夫出了这样的事能有好心情呢？我不知道她清不清楚自己丈夫在外面究竟做的什么样的工作，知不知道她丈夫所作所为，以及什么原因导致她丈夫变成这样。兴许她还觉得，就是我们这些狐朋狗友把她的丈夫害成这样的残疾人的吧。
    Jason是幸运的，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他依然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有人收留他，照顾他。
    “你现在怎么打算啊？”张超提前打破沉默，
    “回老家呗，孩子也上学了，家里没人看着也不行”Jason回答道，
    “挺好的，哥，你真幸福，嫂子不离不弃的”张超这小子，平时大话连篇，到这种时候，到还挺懂的说话。
    “你们呢？最近在酒吧还好吗？”Jason问到，
    “都挺好的，”我俩异口同声道，
    “你们还年轻，好好干，记得一定要趁早攒钱，不然到了用钱的时候才知道，钱到用时方恨少，”Jason像个前辈一样，对我们说道，
    或许是环境所导致，与以前在酒吧里春光满面的模样相比，现在的Jason仿佛另一个人，褪去了浮夸的外表，说话也更接地气了。可能是缺乏安全感，在酒吧里大家都用另一幅面孔伪装着自己，说话油里油气，撒着无关痛痒的谎。我想，他是真心的给我们一些过来人的建议吧。
    Jason突然转向我问道，“你还有多久毕业啊？”
    我有点错愕，平时和Jason交集不算多，仅有的几次沟通也都是在酒吧里遇到工作上的事，
    “毕业了，已经，只是一直拖着没去领毕业证”我回答道，
    “上学就是好，有个文凭，以后就能找好工作了，不像我，干了一辈子的夜场，依然什么也不是”，Jason看着自己搭在沙发上已经不能动弹的双脚说道，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回答。想起几个月前那个晚上，他被人五花大绑抬出酒吧，被人折磨的半死不活，而那些曾为他挥金如土的金主，也在他身体报废后弃如草芥。
    聊了没多久，我们起身就走了，跟Jason告了别，得知他下星期就要回山东老家了。
    从Jason家出来，天下着零星的小雨，我们走在大街上，就一直默默地淋着雨走着，一句话都没说，我能感觉到张超和我一样，心情不太愉快，我们都从Jason身上想到了自己。人生分毫的差池，就可能十里洞天。如果有一天，我们像他一样，失去照顾自己的能力，该何去何从。
    回到酒吧后我俩默默地工作着，谁也没提今天的事。我想要不了多久，Jason将被这里的人彻底遗忘，他的故事就像一个遥远的传说，也不会再有人去追究到底是真是假。他曾辉煌过，最后也如敝履一般被人随意丢弃在后巷阴暗的角落里。
    《希腊故事》中记载着一段梭伦游历的故事，梭伦去到吕底亚王国，国王克罗索斯问他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梭伦说是他那位寿终正寝的邻居。克罗索斯不解为何自己拥有世界上最多的财富还比不上梭伦的邻居。梭伦解释道，纵使富豪之人，能善始善终才是幸福之人。我不知道Jason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在深夜里独自醒来，望着漆黑的夜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幸福的人。在我看来，他其实是幸福的。因为，他一直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晚上酒吧如照常那样忙碌着，我一个人几个卡座，包房来回的跑，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后半夜的时候终于人慢慢少了一点，安静下来我终于找了个机会偷会懒。却突然被附近一对拉扯的男女引起注意，循声望去才发现是张超和他那个绿头苍蝇。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就是把老子当你的自慰器，让老子晚上伺候你舒服”张超那小子不知哪吃错药了，发这么大脾气，对着那姑娘嚷嚷道，
    “张超，你他妈给我听着，有一天你就是瘸了，残了，只要你不背叛我，我赵梦就不会离开你”，原来那姑娘叫赵梦，
    “说的容易，你倒是做给我看看啊，做不到就给我滚”，张超对赵梦吼道，
    “张超，你他妈孙子，算我眼瞎，草泥马”赵梦哭着喊道，然后转头就跑了出去，
    我走到张超身边对他说：“咋了呀？这么大脾气？”
    “没事，别管我”张超冷冷地说道，
    安慰人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我知趣地走来，让他一个人安静安静。
    焦头烂额的一天结束后，下班天都快亮了，入冬以后气温降的很快，从酒吧出来冻得人瑟瑟发抖。这天晚上我破例去吃了早餐，平时为了省钱，都是回家就睡，一觉醒来就下午了，这样就可以每天只吃一顿饭。这个点村子里的早餐店已经开始忙碌了，为早上赶早班车的上班族准备早餐。我随便走到一个摊位面前，要了份馄炖，等候的时候，我冻得不停搓着双手，一转头看到张超也在，一起工作这么久了，好像还从未一起吃过早餐。
    “张超”，我冲他打招呼道，
    “哥，你也在啊”张超眼睛冒着红血丝，头发油油的，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干嘛发那么大脾气啊？”我忍不住打破了尴尬，我知道，他需要有个人听他讲讲自己的不满和内心的情绪，虽然，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想表达的内容。
    “哥，我，我不想干了，我想回家”张超低沉着嗓子说道，
    “想好了？回去一切都安顿好了？”我问道，
    “没，什么都没有”张超回答道，
    “那你回去做什么呢？别一时冲动，做事情多想想后果”我说道，
    我递给张超一根烟，点燃，
    “别被Jason的事影响，他是他，你是你，每个人有不同的经历和机会，你只要好好赚钱，会有出头那一天的”我安慰着说道，
    张超点了点头，也没再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