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早上七点半。
    出了城中村，宋雪销看到入口附近停了一辆银色轿车。
    驾驶座的车窗开着，经纪人赵哥正朝他招手。
    宋雪销走过去规范地打了声招呼。
    “今天剧组拍定妆照，而你的主要任务是观摩学习，好好看看前辈怎么工作。”经纪人说，“走，上车，先带你们去吃早餐。”
    们。
    车后座已经坐了个人。
    是周自恒。
    娱乐圈小霸王。
    周小霸王双手抱胸，用鼻孔看他，开口第一句就是：
    “几天不见，你怎么还是那么矮。”
    双喜震怒：【他死了！！！】
    经纪人差点撞死在方向盘上。
    原主身高一米七三，周自恒资料上的身高写的是一米八二。
    宋雪销没有男生间那种莫名的攀比心理，他就事论事地赞同道：“你说的对，我比你矮。”
    “……”周自恒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不上不下，气成河豚。
    “有家粤式早茶味道不错，我订了包厢。”经纪人出来打圆场，“大家肚子都饿了，先去吃个早餐再说。”
    “……”
    车子启动前，经济人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情况。
    两人一个双手抱臂，浑身散发“爷心情不好不要跟爷说话”的不爽气息。一个坐姿板正，从刚刚到现在表情不带一丝变化。
    看小霸王吃瘪是一种新奇的体验，经纪人启动车子，承认自己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他有点纳闷。
    陆九原来是这样的性格吗？
    ……
    粤式餐厅“问茶”，包厢内。
    所有餐点上齐，服务员一俯身，退出了包厢。
    “这皮蛋瘦肉粥不错。”经纪人说。
    “马马虎虎吧。”周自恒拿勺子搅着碗里稠香的粥，“就不知道某个土包子怎么想了。”
    经纪人要被粥噎死了。
    土包子放下勺子，说：“是咸的。”
    周自恒似乎找回了场子，心情很好的喝起了粥，评价道：“这粥不错。”
    经纪人：“……”
    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宋雪销吃了第二口粥，熟悉的咸味漫入口腔。
    脑海中有人影闪过，记忆回到四天前。
    交通警察走后，严阳照叫了两人份的外卖，一人一碗皮蛋瘦肉粥。
    也许是吃人嘴短，宋雪销有了良心，他问了一句：“你伤口疼不疼？”
    粥放在病房的折叠桌上，严阳照单手拿着勺子，闻言舀粥动作一顿，说：“这顿我请。”
    牛头不对马嘴。
    宋雪销：？
    严阳照：？
    他啊了一声，新奇的目光看过来，然后又笑了。
    “刚刚打人的时候怎么不问？”
    “……”宋雪销觉得打人这个说法不太准确。
    “肯定是疼的。”严阳照憋着笑，言行不一。
    宋雪销看看对方缠满绷带的脑门，又看看对方棒槌般的右手，问：“疼的话你怎么不叫？”
    换个语气，这句话就很糟糕了。
    宋雪销看严阳照笑着笑着突然咳嗽了起来。
    他很不理解，还是解释道：“你的伤有我的责任。”
    宋雪销不想负责任，他觉得很麻烦，但对方无疑帮助了他。
    人类有个词叫“知恩图报”，他不理解，但他可以模仿。
    抬手，笨拙地拍着对方的背。
    “人要勇于承担责任，所以我会好好报答你的帮助。”
    咳嗽声一下停了。
    严阳照抬起脸，眼中带着未散的笑意。
    拍背的手滞在半空，宋雪销看他眼底明亮。
    “那我希望，在我很疼很疼的时候，你能担起责任，让我稍微靠一下。”严阳照说。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面前人不知晓的情绪，沉入夜色。
    ……
    茶水坠进杯中，阵阵清香散开。
    经纪人放下茶壶，双手交叠，语气正式：“吃完早餐，趁着还有时间，我说些事。”
    “昨天《寻找记忆中的你》不是因为……录制中断了吗？那一期肯定也播放不了了。”
    他看向宋雪销，拿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说：“这是我跟电视台要的未剪辑片段，你看看吧。”
    视频开始播放。
    “……听说您有一个哥哥？”
    “是的。我跟哥哥是双胞胎，虽然说是双胞胎，不过我们不太一样……”袁商陆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传出来。
    他声音满是落寞，“我哥哥他从小就很受我们爸妈的喜欢。我就不一样了，不知道为什么，爸妈就不喜欢我……”
    宋雪销看着视频，突然想起。
    原主记忆中他一直被工作人员按在后台，作为配角，他并不知道节目已经开始，也不知道主角说过的这些话。
    “但他们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父母，听到他们出事故身亡的时候，我当场哭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我哥哥就不见了。”
    小小的手机屏幕中，镜头推进袁商陆，能清晰看到他微红含泪的眼，和肩膀细微的颤抖。
    “听邻居很照顾我的阿姨说，我哥哥偷偷卖了家里的房子，拿着钱跑了，抛弃我了。”
    他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我不相信哥哥会就这么抛弃我，可事实就是那样，我不得不接受。”
    “那你如果能见到你哥哥，你会对他说什么呢？”主持人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声音也有几分沙哑。
    “……如果能找到哥哥，见到他，我只想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我很想他。”袁商陆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就不知道他想不想我了……”
    视频就此结束。
    双喜：【呸！戏精！】
    周自恒：“呕！恶心！”
    他翻了个白眼，抱怨道：“干嘛给看这种倒胃口的东西。”
    经纪人飞快安抚小祖宗的情绪，看起来已经习惯了，“不是给你看的，主要是给小陆看的。”
    他转头看宋雪销，语气有种长辈对小辈的亲和：“虽然认识不久，但我相信你是不会干出抛弃亲人这种事的。”
    “就他？”周自恒嗤笑一声，“一个话都不敢多说，胆小如鼠，没什么主见的家伙，在某袁面前只会被坑的体无完肤！还抛弃？他不被抛弃就不错了。”
    宋雪销手撑在桌面上，手指碰了下面前的茶杯，温的。
    倒映杯中的脸不带一丝表情。
    视频播放到“受父母喜欢”这里，不属于宋雪销的、陌生的情绪开始产生，一点点累积，颤动。
    就像周自恒说的，原主是个自卑懦弱的人。
    他用尽毕生勇气，孤身一人来到大城市，来寻找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他可以依靠的亲人。
    心存期待，踏上舞台。未曾料到，成为了刀下亡魂。
    直到最后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一生，原来已经被占用。
    抛弃两个字一出，澎湃的感情爆发了。
    突破了系统设置的最高阈值。
    【宿主不要慌！我马上清理相关数据！】
    情绪被格式化成数据碎片，充斥在脑海，挤压神经，攻击外来者的意识体。
    宋雪销看到了震惊、迷茫、愤怒、憎恨化成了尖锐的形状。
    充满攻击性。
    脑海里系统警报拉满，双喜也没想到原身残留下来的感情居然如此强烈，他一边清理，一边骂骂咧咧：【MD！这什么主角啊？！干的就都不是人事！】
    这是个三观不正的小说衍生世界。
    剧情模糊了太多东西。
    没有谁会去否定主角，去判定他言语间的真假。
    从始至终，不受宠的是哥哥，被抛弃的也是哥哥。
    这个真相，随着炮灰的死亡，而被掩埋。
    ·
    “喂，你不会在难过吧？”周自恒看着垂着脑袋的宋雪销，语气有几分不自然，“也是，要我有这样一个弟弟，我非得哭死。”
    经纪人无奈：“你怎么这么别扭，关心的话能不能说好听点？”
    “你在教朕做事？”
    “……臣不敢。”
    【数据清理完毕。】
    宋雪销抬起头，他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总之不像哭过。
    经纪人放了心，他不禁感慨道：“小陆真的改变了好多，跟以前一比简直判若两人。”
    “对啊，都敢跟我叫板了。”周自恒撇嘴，“根本就是直接换了个人。”
    包厢里出现了三秒钟的寂静。
    周自恒进入灵异频道，目露惊恐。
    经纪人赵哥选择投入唯物主义的怀抱，他镇定道：“死生之间，可以改变任何一个人。”
    “任何。”
    “……”
    玩笑过后，经纪人结了帐，带着两个艺人出了包厢。
    在餐厅门口，意外遇到了个人。
    经纪人大惊失色：“小阳仔！你的脑袋是撞到了吗？怎么缠着绷带？！”
    周自恒同样大惊：“小阳仔！你手骨折了？！靠！你这样怎么陪我打游戏？！”
    小阳仔：“……”
    被两个比自己高的人挡着，宋雪销只能看到一个陌生的青年走上前，似乎伸手扶了一下旁边人。
    他皱着眉，嘴里道：“哎哟喂，你个没心没肺的还笑呢。台阶摆在这里，您可悠着点吧，别真的摔到脑袋了！”
    随后他转头打了个招呼：“是赵哥跟恒仔啊，你们也来吃早饭？”
    周自恒注意力被转移：“哦，是狗子你啊，你来晚了，剩菜剩饭都没了。”
    “嘿，怎么跟长辈说话呢？”青年撸起袖子。
    “你自己对号入座怪我喽？”周自恒活动了下手腕。
    两人打闹了起来。
    视野开阔，“小阳仔”的面容明朗清晰了起来。
    严阳照站在阳光里。
    那个正在跟周自恒打闹的陌生青年应该是他朋友。
    【小严！几天不见，他都有黑眼圈了。】双喜心痛道，【加班真是太折磨人了。】
    “发生了什么，怎么弄成这样了啊？”经纪人也很心痛，“你受伤这事，严总知道吗？”
    严阳照和经纪人似乎认识，而且关系还很好，他拜托道：“这事就麻烦赵哥对小叔保密了。”
    经纪人叹气，一抬眼就看到扭打的两人在服务员的提醒下停止打闹，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
    他想到什么，眼睛快速往右动了下，表情微妙。
    严阳照眨了眨眼，看过去，立刻笑道：“世界真小。陆九，又见面了。”
    他明亮地眼睛看过来，宋雪销不着痕迹地打量，虽然熬出了黑眼圈，但人看起来很有精神。
    周自恒嫌弃地推开搭在肩膀上的手，闻言有些诧异，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问：“怎么？你俩认识啊？”
    “就是他闯了红灯，我开车撞了他，然后我们一起进医院，成了病友。”严阳照解释，“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他的话让除了宋雪销以外的三个人都无语了。
    周自恒面色铁青：“交个朋友差点把命给交代了。”
    “这缘分谁受得了。”经纪人无语。
    他朋友指一下健康站着的宋雪销，再指一下伤在明面的严阳照，灵魂发问：“而且，按照你的说法，你们两个是不是该对调一下。”
    “……”
    严阳照应该是个爱笑的人，这会儿又笑开了。
    有点傻。
    宋雪销面无表情地想。
    几个人又聊了两句，以双方都要工作为由，就此别过。
    严阳照被朋友拖拽着，坚强地回过头，对宋雪销说：“我们手机联系，下次一起吃个饭吧。”
    “……好。”宋雪销应道。
    【小严他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双喜严格地评价道。

    作者闲话：

    经纪人：车祸，使人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