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快吃。”一双略显沧桑的双手正不停的用筷子给身旁清瘦的少年夹菜，年近六十的妇人手上动作不停，嘴也没闲着，唠叨着，“多吃点，都瘦成什么样了。”
    “谢谢外婆。”少年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林则安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菜，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机械般的吃着。
    对面的老头面上严肃，但看着自己外孙憔悴的样子，还是不忍。
    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他又严肃惯了，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温柔，只能给林则安盛了一碗粥，递了过去，干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不急，慢点吃。”
    “谢谢外公。”
    偌大的平层被落地窗外的灯红酒绿衬的有些冷清，一顿气氛有些凝固的饭匆匆吃完，林则安回了卧室，躺在床上，只开着写字台旁的小灯，看着卧室的天花板发呆。
    自己已经在这儿住了几天，却还是有些茫然，毕竟母亲自杀去世之前，他从没来过这儿，连亲外公外婆，也是在记事之后头一次见到他们。
    即使这里是人人都艳羡的京北，他仅剩的亲人都在这里，也依然感觉孤独。
    好像浮在水面上，什么都抓不到。
    他侧头看了看窗户外被无限缩小的行人和车辆，试想着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发生什么。
    脑子里不可控的想法太恐怖，他睡不着，依旧失眠，只能偏过头，看着写字台上的电子表出神，此时已经凌晨一点了。
    “滴滴——”枕头旁的手机震了震，他有点疑惑的点开，却是再熟悉不过的联系人发来的短信，“是镜湖公馆一号院吧，下楼。”
    林则安懵了两秒钟，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腿就已经带着自己匆忙跑下了楼。
    短发少年蹲在路灯下，周围的地上已经有了几个被踩扁的烟蒂，手里却没停下吞云吐雾的动作，“来了？”
    少年张口却是有些偏中性的女声，那人看了看还站在原地大喘气的林则安，站起身，
    “怎么，是我今天太帅，把你看呆了？”
    借着有些昏暗的灯光才勉强看清来人，是个女生，留着不长不短的头发，几缕蓝色挑染颇为扎眼，耳朵上打了不少钉子，穿着大咧咧的短袖，牛仔裤洗的有些发白。
    两人的风格可谓是天差地别。
    林则安从小眉清目秀，之前常被认为是女孩子，直到初中，少年凌厉的眉眼长开，个子拔高，周围人才看出来他是个淡漠又疏离的少年。
    而面前这位，一晃眼根本看不出来是女孩，只觉得这人挺帅，是个酷哥。
    “十一？你怎么来了？”
    林则安不免惊讶，边说边上前几步，拿走了”少年”手里那根还剩大半的烟，扔到地上踩灭。
    “你不是旅游去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外公外婆怎么样？”张诗祎没有接话，而是又从兜里拿出烟盒，欲要再点。
    林则安再次拿走她手里的烟盒，转身扔进了垃圾桶，语气依旧悠然，“挺好的。”
    张诗祎是他的发小，比林则安大几个月，因为名字谐音管她叫”十一”，很小的时候他们是邻居，她还以为林则安是哪家的小妹妹，常带着一起玩。
    林则安刚上小学的时候就搬家了，但是俩人小学初中又都分在了一块，关系一直没断，还越来越好，一直玩到现在。
    但因为张诗祎的性取向原因，二人是真的纯友谊。
    她小时候觉得林则安长的太漂亮，身体又不太好，经常叫他”林妹妹”，给他扎小辫子不说，还把自己的芭比娃娃硬塞给他，小小的林则安被气的直哭，冲他大喊，“我是男孩子——我只玩奥特曼的！”然后把芭比娃娃狠狠扔了出去，张诗祎就在旁边叉着腰大笑。
    如今她看着再次被”林妹妹”扔出去的东西，却笑不出来了，心疼的直咧嘴。
    “…你……”，张诗祎一句话卡了半天，有一种想翻垃圾桶的冲动，却被林则安警告的眼神劝退了，“都扔了干啥啊？你不抽了？这可是特产啊，京北还不好买呢。”
    “戒了。”林则安双手插进口袋里，看着她没说话。
    张诗祎看着对面少年初成的凌厉眉眼，不禁有点感慨万千。
    不知道为什么，”林妹妹”越长大越安静，对人也冷淡起来，除了跟熟悉的人说上几句话，其他时间几乎不开口。
    他似乎总是很忙，哪怕是放学后要和别人打架，他都会揪着对方的领子说一句，“今天没空，明天午休我再揍你。”然后背上书包回家。
    林则安身体虽然不太好，但是打起架来特别狠，张诗祎很羡慕，经常恳求”妹妹”教自己几招。
    后来张诗祎上初三的时候，剪掉了长发，还和家里人出柜，说自己不喜欢男生，只喜欢和自己一样的女生，爹妈追着她揍。虽然差点被父母打残，她也依旧我行我素。
    “你戒烟了？真稀奇。”张诗祎回了一句，继续走着神。
    两个月前，他们刚刚中考完，自己就去外地疯了，短信电话一律看心情回，都要回来的时候，才从父母口中知道林则安妈妈自杀去世了，林则安也要跟外公外婆从京南搬去京北，而这两个地方，几乎是国内地图的对角线。
    她急急忙忙的赶回去，却也没赶上见林则安一面，只能再去买最近的航班，马不停蹄赶过来，就已经是现在了。
    “不放心你。”
    “嗯？”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来吗，我说我不放心你。”张诗祎没得可抽，只能揪了根草叼在嘴里磨牙解恨。
    “过来陪你两天，开学我再走。”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很吊，林则安却知道她担心自己，眼眶不禁有点酸涩，扯了扯嘴角，
    “哪有这么矫情。”
    说罢走到张诗祎旁边，蹲坐在马路牙子上，多日麻木的情绪被昔日好友打破，不真实的感觉在此刻才有了具象化。
    张诗祎敏锐的捕捉到林则安强压的情绪，不忍的偏过头，声音哽咽，“节哀顺变吧。”
    “嗯。”回答的声音有些微弱的颤抖。
    “眠姨她…在京南吗？”
    林眠……妈妈的名字。林则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两个字，低着头，半晌才沉沉的应了一声，“不在。”
    他掐着自己手心，指节用力的发白，也许是风吹的人憋闷，他深深吸了口气，“火化完，带骨灰回来了，刚下葬没几天。
    在张诗祎印象里，眠眠阿姨非常温柔，也很爱笑，为什么突然自杀了？可惜很早之前二人就不是邻居了，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但也没有细问，她知道林则安现在还不想说。
    两个人就这么蹲在凌晨一点的路灯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张诗祎话很多，和以前一样，偏偏她说话搞笑又极其没素质，且非常不要脸，林则安活了这么多年都没再见到过和她一样的人。他在一旁静静听着，慢慢也被感染几分，聊到好玩的事跟着笑一笑，聊到哪个傻逼再跟着骂骂。
    渐渐的，心里悲愤麻木的情绪退下了些许，不知不觉就已经快四点了。
    “明天一起去转转？我还没来过这儿呢，都是从人家嘴里听说的有多繁华。”张诗祎伸了个懒腰，冲林则安晃了晃手里的酒店房卡，“我离你这儿步行五分钟。”
    “行，回吧。”林则安也站起身，晃了晃已经麻到没知觉的腿，“不过就你？明天你能睡醒都算你牛逼。”
    张诗祎见自己发小今天罕见的没有高冷，还开起了自己的玩笑，心中的不安平复了些许，转身走向小区外，笑着骂他，“去你大爷的。”
    她走出两步，回过头，看见林则安单薄的背影在黑暗里一晃一晃，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莫名翻涌起强烈的不安。
    于是她突然往回跑了几步，在离林则安不远的地方站住，斟酌着用词，终于张口叫住了他。
    “除了眠姨，还有很多人爱你。”
    “什么？”林则安没听清，转过身，不解的看着突然跑回来的张诗祎。
    张诗祎看着对面的人，明明只过了两个月，林则安那双常被人夸赞的漂亮眼睛如今就没了什么神采。
    她沉默了半晌，看着自己的至交，坚定不移的重复了一遍。
    “还有很多人爱你，不止你的外公外婆，也不止远在京南的我。”
    “还有在未来路上会坚定选择爱你的人，朋友也好，爱人也罢，即使你现在不认识他们。”
    “但他们总会出现。”
    初秋的夜里总是刺骨的，可今晚的风却不那么凉了。
    林则安悄悄溜进家，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间门，看了眼表，凌晨三点五十六了，眨眼间却看到了台灯下多出来的一样东西，怔愣在原地。
    是一杯飘着热气的蜂蜜柠檬水，摸下去还有些烫手。
    林则安朝不远处的房间看了看，外公外婆的房间门紧闭着，没有开灯。
    秋天的冷意被蜂蜜水酸甜的味道冲刷下去不少，暖意顺着喉咙慢慢延伸到四肢百骸，林则安躺在床上，没有再翻来覆去，耳边回荡着十一说的话，终于浅浅的睡着了。
    “还有很多人爱你。”
    将近三个月的漂泊和孤独，此刻终于在这座偌大又高贵的城市里，踏实的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