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珉帮他联系到了一个大夫，人家知道病人是祁珉的学生家人，还亲自赶来接人。尽管他收取的费用已经减少了将近一半，可对他们这样的家境来说，仍然是一笔巨资。
    看着收款单上的数额，他知道以后的数字会越来越大，碧均岸觉得自己好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母亲还等着人相救，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不可能不管她的死活。
    于是他开启了母亲醒着他照顾，母亲睡了他加倍用功的生活。
    因着她肠胃不好，碧均岸在医馆外面支了口小锅，自己给她煮饭。等她睡了，他再去干活，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再打着哈欠读书。
    别人知道他家境不好，有什么活计都帮他介绍，只要给钱，钱多钱少他都去干。
    医馆里还有一户人家，他们生意忙回不来，见碧均岸做事细心又妥帖，就麻烦他照看老爹，一个月给他三百文。这已经算是工钱里比较高价的了，碧均岸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有时候半夜，他看着书看着书，就困得点起了脑袋，就这么趴在母亲床边就睡了。母亲半夜醒来，看到碧均岸这么累，白天干活晚上学习的，心疼的无以比拟。可是儿子已经长大，她也一身病痛，早就抱不动他了，只能忍着心痛，把他晃醒：“均岸，儿啊，醒醒，到床上去睡。”
    碧均岸听到动静，起来扶着她，睡眼惺忪的问：“母亲，您是要起夜吗？”
    “是啊。”
    “儿子扶您，来，慢点。”
    待她如厕回来，碧均岸又喂她喝了口温水，别的像他那么大的孩子都还在父母的怀抱和宠爱中，可是他那么小一点儿年纪就开始承担家庭的重担……甚至连他的支教都要终止，大过年的人家都阖家团圆，他只能一天打好几份工，晚上还不能落下学习，眼睛都熬得通红。她看着儿子这么辛苦，想到自己不争气的身子，心疼和愧疚掺半，难过的流下了眼泪。
    碧均岸困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本想就这么和衣而眠，却看到了母亲眼角滑落的晶莹。
    他登时就清醒了，连声问道：“母亲，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大夫。”
    母亲拉住了他的衣袖，将他拽了回来，碧均岸不安的问：“怎么了？母亲，是儿子哪里做的不好，惹母亲伤心了吗？”
    母亲连连摇头，缓慢的将碧均岸拉到自己跟前，轻声呜咽：“我苦命的孩子……娘知道，娘连累你了……你爹去世后，你就没有过过一天孩童的日子，都是娘身体不好，照顾不了你，还要一直让你照顾我……那么小就要学会洗衣做饭，人还没个簸箕大，就要扛着几十斤的货物来挣钱……我连累的你没办法去参加科考，又连累的你终止支教，以后，或许还会连累你说亲事……娘对不起你……”
    “娘，您已经给了我生命，让我能来到世上看看这世界，您哪里对不起我？”碧均岸给她擦着眼泪，脸颊贴到母亲的脸颊上蹭了蹭，“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没什么不好，您看我比同龄的男孩儿成熟稳重多了。您不要挂心我以前没能一口气考下来的事，我一直都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要考取功名，那就是我要给家里人好的生活，如果还有余力，就改善身边人的生活，我不会主次不分的。母亲病了，均岸身为人子，照顾母亲就是第一要事，什么钱财名利都要靠后，没有犹豫。儿子不瞒着母亲，有时候，儿子看到别的同龄人都还被父母宠着，未经风雨，心里是有些羡慕，可是这些年的磨炼下来，儿子从来不知道娇气两个字怎么写。我在世上还有母亲这个亲人，这就是我的幸福，与其去想那些无病呻吟的忧伤，还不如多想着，怎么能让母亲少些病痛的活下去，而不是抱怨母亲给我的还不够多。爹去了，留我们娘俩儿相依为命，您不许想些有的没的，不要让儿子担心。”
    母亲虽然身体不好，可她只要还能动弹，就会想着做些什么手工活补贴家用，不让儿子太辛苦，碧均岸怎么会看不到？乱世中多得是无父无母的幼儿，无儿无女的老人，他们无人所养，无人可依，多少人活不下去，可是他们还有彼此，应该学会知足的。
    母亲默默地搂紧了这个已经慢慢健壮起来的身体，任凭自己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要过年了，碧均岸问了母亲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她想了想，说做点白菜肉馅儿的吧，碧均岸就出去买肉买菜了。
    母亲的手用不了力，碧均岸和好面，擀好皮儿，递给她让她包：“娘，我还记得以前过年，爹还在的时候，您就是这样在一边儿和面，包饺子，边包饺子边和我们说话，您还记得吗？”
    母亲带着缅怀的微笑：“怎么不记得？你爹那个大老粗，一点儿都没注意，你在凳子上坐着乱动，还一头栽进了面袋里，就剩两条小腿在外扑腾。我们一开始都不知道，后来想着，诶，崽崽怎么不接话了？扭头一看，你吃面粉都差点吃饱了。”
    碧均岸一边擀皮一边回想：“这事儿我都不记得了。”
    母亲跟他说起了很多以前他小时候的事，碧均岸听着，似乎思绪也跟着回到了过去，爹还活着，他们就如同万千灯火下最普通的一户人家，过着平凡却又幸福的生活。
    碧均岸去煮了饺子，他们吃饭的时候，祁珉和几个学生过来了，带了些吃的，算是给他母亲拜年了。母亲感谢了他们几句，学生们想让碧均岸一起出去聚一聚，碧均岸还要照顾母亲，就直接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祁珉又拉着碧均岸出门，问他最近手头还紧不紧，如果还紧张，他就先拿给他用。
    碧均岸拒绝了，说自己现在打工虽然累，但还是想靠自己度过难关，如果遇到困难就想着借钱，那他就会生了安逸之心，他不想这样。
    祁珉点点头，知道他是很有气节的，也没有多问。
    “阿均，你这次回来后，时常魂不守舍的，是为什么？你现在既要打工赚钱给母亲治病，又要兼顾学业，可不是个分心的好时候。”
    碧均岸支支吾吾的，祁珉这辈子阅人无数，搭眼一看就猜到了七八分：“你……是遇到了心悦之人？”
    “唔，怎么说呢……”
    “是跟你一起支教的教书先生吗？还是怎么遇到的？”
    碧均岸低声道：“是跟我一起支教的教书先生。”
    “你喜欢人家？”
    半晌，碧均岸点了点头。
    “你提前半年走了，意思是那位姑娘还会在五象岭继续任教半年，你想握紧这段缘分的话，千万不要错失机会哦。”
    碧均岸抬起迷茫的双眼：“先生都不问问那是个怎样的人吗？”
    “你这么踏实稳重的孩子，几乎严肃到了古板的地步，我相信你的眼光不会错，品行不好的人入不了你的眼。”
    碧均岸的笑意带了几分苦涩：“她家里很有钱，她是从小被她爹娘捧在手心长大的，什么都是享用最好的。我家这情况，您也知道，我自己过苦日子也就罢了，总不能连带着人家跟我一起受苦。她本来就可以享受最好的生活，跟我在一起，太委屈她了。”
    祁珉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阿均，你这窘境只是暂时的，难道你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这样的苦生活吗？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你是个大才，很多先生都这么说，你的以后是不容小觑的，不用看低自己。”
    “可是……在我成才之前，还是要让她过几年苦日子的，我只觉得，她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不想她跟我吃苦，什么都舍不得买，什么都得算计着花……以她的家世，想找什么样的人与她相配，都是很轻易的。”
    祁珉轻轻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脑袋：“确实，老师我也是年轻过的，爱使人自卑，这是事实，你爱她，就生怕自己条件不好会拖累她吃苦。年轻的时候，你师母家里条件也比我家强很多倍，她父母死活不同意我俩在一起，非要给她安排一个，嘶，好像是州刺史大人的独子，你说我们俩追求者这不是天差地别吗？结果你师母直接问我到底要不要娶她，我俩就私奔了。等过了两三年才又一起回去，孩子都生了，岳父岳母也没辙了。年轻啊，还是要有勇气和冲动的，不然老了容易后悔。阿均，你要记住，好的家世，父母给的不算，自己拼搏出来的才是最好的，自己挣出一副好门第，比什么都有底气，因为你给妻儿的安稳全都是靠你自己拼得的，这就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