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宿命的轮回 第二百零五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68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隐渊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脸,一瞬间觉得恍如隔世。
以前一直针对他,甚至多次教唆誉儿责罚他,都只是因为他在那乱世中,太过凑巧的出现在誉儿面前。自己疑心太重,太怕不能辅佐好誉儿,太怕他不能管理好这守之不易的江山,所以觉得他的出现太过蹊跷。
乱世之下,他却被包裹在棉被里,身上没有一点脏污,甚至小衣物小鞋子都在里面。一个刻了”谦”字的玉佩,一张纸条写着”欧阳谦”三字,明显不是被人遗弃,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直到数年前,西轩派遣使者前来,要求欧阳谦去西轩为质,欧阳谦病成那副样子,还要时刻感念皇恩,记挂誉儿,那时候自己就不再怀疑他的忠心了。就算后面段国离间他们父子的信任,在自己心里,也是不太相信的。果然欧阳谦一人潜伏在段国,密谋布置好一切,然后一举拿下了段国,那么一个泱泱大国,从此便成为了元国的附属国。
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可竟然丝毫都不埋怨誉儿,看到誉儿身体不适,尽管有满腹委屈,还是选择默默留下来为他分担压力。
他想到自己与完颜斑的交手,想到他仇视的眼神,又回溯了年轻时候的行事作风。反思着,或许自己不该一味的刚愎自用,说一不二,或许,有些事,确实是自己做错了。无论是欧阳谦的事上,还是他的事上,也许,自己都错了。
因着自己脾气刚烈,那么多年没人愿意跟自己亲近,除了隐修跟自己对着干,誉儿数十年如一日的恭敬,根本没人跟自己说说心里话。
隐渊独自喝了一口闷酒,涩声道:“叫我一声师祖吧,像对隐修那样。”
欧阳谦看着隐渊有些落寞的样子,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悲伤,蠕动了嘴唇极度不自然的叫道:“……师祖。”
“你很不情愿?”隐渊听了他的语气哪有对隐修那样的小孩子气,有些不高兴。
“长老……”欧阳谦有些无措,立刻改口回来。
“罢了,勉强不来。”隐渊失落的拿起一壶酒站起身独自喝着,欧阳谦看着隐渊的样子,感觉他好孤独。
这个元国的三代功臣,他的一生都奉献在元国和义父身上,从来都没有自我,也没有承欢膝下的子嗣。他爱国爱民,却又脾性刚硬,需要别人的绝对服从,因为这层冷冽的外衣,连义父都不曾亲近过他,他该是多么孤独?
他对自己百般猜疑,自己心里也明白的很,他一直都是在担心元国而已,他全心全意为元国着想,老年了却没有子孙绕膝,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
自己少年时有过对他的怨念,觉得他太独裁专断,可是这条道路走到今天,自己已然身居高位,手中掌握着实实在在的权利,才明白了他当初的种种顾虑都是应该有的谨慎。过去消化不掉的怨念,随着他也有了自己的身不由己,他也在自己心里与过去和解了。
因为被防范、被怀疑的是自己,所以自己当时觉得难过和委屈。可如果站在他的位置上,或者站在义父的位置上,他的做法并没有过错。哪怕同样的事换到自己身上,恐怕也不会做的比他更好。
自己对义父百般爱戴,他是教养义父的师父,在义父小的时候呵护他,在义父成人之后辅佐他,这样的感情,比亲生父亲又差在哪里?他的所有都献给了义父,自己为什么不能也同样孝敬他,让他也能安享晚年?
欧阳谦撩衣跪下,诚挚的叫道:“谦儿拜见师祖……”
隐渊一震,回身看着欧阳谦:“你……这些年,我这般待你,你竟不记恨我?”
“师祖全心全意为元国着想,为义父着想,没有师祖的教养,就没有义父在位几十年百姓们的安居乐业。没有义父收养,更没有谦儿的今天,谦儿只会感激师祖的恩情。过去的事早已是过眼烟云,谦儿已经不记得了……”欧阳谦诚挚的看着隐渊,眸子里一片坦诚清澈。
“谦……儿……”隐渊也没想到,自己多年的刁难和猜忌,只要他稍稍回头,便能收获受害者的原谅。他一直站在万人之上,元国几朝皇帝都对他毕恭毕敬,他有那高傲的资本,自然也不会过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他难免失魂落魄的想,如果当年……在简誉年纪还小的时候,自己的态度没有那么强硬,或许这么多年的祸事,都可以避免……枉死的百姓、被连累的谦儿、一再被人算计的简誉……
是自己错了吗?
这是隐渊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尝试着叫他的小名。以前要么直呼欧阳谦,要么也只是叫谦王,哪怕在他还很小、很奶的时候,隐渊都吝啬自己的一丝温情。
隐渊拉着他起身,两人坐在椅子里,隐渊倒了两杯酒,两人碰杯,就像是从未有过隔阂那样,喝着酒,谈着天。
“师祖,您和隐修为何不娶妻生子?我以前问过他,他不肯告诉我。您先辅佐了先帝,后又辅佐义父,义父的能力比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您都那么大年纪了,也该归隐山林享享清福了。”
隐渊闷了杯里的酒,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他长舒一口气,说起了往事:“我和隐修兄弟二人年轻时候是行侠仗义的侠客,居无定所,劫富济贫,自然,我们劫的都是不仁不义之徒的钱财。虽然救了很多人,但也结了很多仇家。当年我们被人追杀,就快一命呜呼之时,被微服出巡的誉儿的祖父所救,为报救命之恩,投身朝廷,为元国效力。现在想想,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隐渊一脸怀缅,欧阳谦沉默而认真的倾听着。
“先帝共有三子,大皇子元靖,我给其赐字怀善,希望皇子能心怀仁善、施善民间、品德高尚、受到世人敬仰。二皇子元臻,自幼便体弱,太医都直言,说这孩子极难养活,我给其赐字简誉,希望他能简单随心的活着,也期望他能冲破体弱的桎梏,拥有卓越的能力,拥有一切好的品质,带给世人好的影响,能名垂青史,做一个光前裕后的伟人。”
欧阳谦倒是没想到,原来两位皇子的字都是隐渊给取的,而且那么有深意。
“原来,义父还有一个兄弟……”
隐渊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对,誉儿有一个兄长,还有一个弟弟,阿善大誉儿八岁,誉儿大他幼弟四岁,我们兄弟在皇宫负责保护皇室一族安全。当时是乱世,皇室宗亲各有各的势力,觊觎皇位之人比比皆是,乱臣贼子数不胜数,所以我们兄弟的担子很重。誉儿刚出生那两年身体总是不好,四岁那年又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我们兄弟二人听闻蜀国有一良药,名叫寒冰草,或许可以救誉儿性命,便急着赶去求取。而小皇子……还没有来得及取名字,就因为我们兄弟二人保护不利,被贼人杀害……皇室宗亲里,有人买通了敌国贼人,趁我们兄弟出宫的间隙,杀死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刺杀了三皇子之后,还想杀了阿善,御前侍卫与贼人苦战,拼死才将阿善救出。誉儿的祖父祖母年事已高,看到孙儿惨死,悲愤交加,也双双仙逝了……自那日起,我们就对天起誓,我们会用自己的一生为元国效力,绝不娶妻生子。有了妻儿,就有了羁绊,不能全心全意的为国家赴汤蹈火,为国家计,牺牲小我又有何不可?”
欧阳谦震惊的说不出话,大口的喘息着,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是这样……”
“誉儿的祖父在位时,我们本来只是掌管着元国各处的军营,为国家选拔优秀的人才,成立了第一批元安军。后来因为誉儿身体不好,皇宫中也并非人人可信,先帝才要求我们常驻宫中,也好教导他们居上者之道。那天因为我们出宫,导致先帝幼子惨死,当晚我们就对天起誓,用自己的一生报还先帝。先帝悲痛之下却依然待我兄弟如同至亲,要我收回誓言,说是那孩子福薄。但是我们都知道,是我们的原因,我们对不起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我们从未忘记那个孩子。”
欧阳谦安慰道:“当年皇权统治还不完善,师祖既要为元国军营挑选人才,又要保护皇室安危,已经非常辛苦。师祖是为了救义父的性命才出宫的,您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买通贼人杀害皇子,这怎么能怪师祖呢?”
“誉儿的祖父和父皇,包括他自己,都是大仁大义之人。三皇子仙逝,大皇子又资历平平,三个孩子中,就誉儿天资聪颖,我倾尽一生心血去管教誉儿,希望可以稍微弥补自己的过失。我于人于己都严苛至极,誉儿打小是最怕我的,我也知道,打的他狠了的时候,哭的声音都变了……也怪不得他不愿意跟我亲近……”
“义父对师祖的敬仰之情,师祖不能不知啊!他不是不愿跟您亲近,他只是太尊敬您了。师祖,逝者已矣,那些乱臣贼子也都已经被歼灭,师祖不要再记挂在心上了。没有师祖奔波劳碌,义父哪里能健康平安的长大?”
隐渊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否认自己的功劳,还是在否认欧阳谦所说”乱臣贼子都已经被歼灭”。
他摸着自己的伤处,难过极了一样,不断的摇头,呼吸也在不断加重:“不,谦儿,你不知道,元国这些年的不安生,根源是出在我这儿……我是元国的罪人……是我的固执己见,是我的偏见,才导致了这一场场灾祸的发生,无数无辜的百姓死于非命……我太过重视天赋,而忽略了一个孩子内心深处最基本的情感诉求,是我,一步一步,把一个好好的孩子,逼成了一个怪物……我强势了一辈子,没有人忤逆我的决策,都认为我是对的,现在我才察觉,或许我早就错了。可是,有罪的人是我,受到生不如死的惩罚的人,却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那都是人命啊……”
欧阳谦顿觉毛骨悚然,他这么多年经历过的事,全都被一个人串联了起来,而他已经猜到了故事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