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到如今这一步，谁都无法解脱，谁都不比对方轻松，谁都痛不欲生，就算纠结出谁对谁错，又能如何呢？
    欧阳谦不该听风就是雨，不该不去问她就给她定罪，不该用那样趾高气昂的态度来对待她。那么她呢？
    如果她认为他们双方是平等的，如果她更相信一些他爱自己，如果她不是有点矛盾就想着分开，如果她不是有那么高的标准，如果她，再稍微高看一点自己……
    哪怕欧阳谦质问她，她也可以甩他几个耳光，跟他说自己这些年等待他的不易。跟他说自己每一次想到他已经死了，难过到窒息，却还在一次又一次失望过后，选择为他守寡一辈子。跟他说自己就是没用，就是无法鼓起勇气将过去永远留在过去，去追寻新的人生伴侣。跟他说她都已经封闭自己到这种程度了，这么多年里，她但凡察觉到别人对她有一丁点那种企图，都要吓死，都要远离，她怎么可能主动去与人有染，他怎么还能怀疑自己……跟他说，如果自己不是为了追寻他的脚步，不是为了成为他的骄傲，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关掉自己已经有起色的店面，去到一个满是男人的地方，一待就是那么多年。跟他说，她以为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的丈夫能回来，看到自己变得这么优秀，会多么的骄傲与心疼。骄傲自己的妻子如此有韧性，长成了一个如此军功卓著、为国为民的女将军。心疼自己一个女人，气力不比男人，这几年来她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能走到今天的地位，期间的辛酸苦辣，他是练过功的，应该什么都明了。
    可是她没有相信欧阳谦对她的爱，也没有相信自己和他平等，没有相信他们之间经历过的感情。他们时隔几年见面，他们之间的感情和矛盾还没有激起一点小水花，她就一脸奉承的笑意，为他的王妃让了位，哪怕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好像就是应该如此，王爷有了别的心上人，自己就是应该主动退出，不哭不闹，乖乖接受，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才有一条活路。如果自己不服气，去闹事，她认为欧阳谦会对她下毒手，会杀了她。过去他对她所有的承诺与爱护，她一丁点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去跟他闹，那是找死，而她还没有活够，还不想死。
    她这几年里等待他所承受的煎熬，为他流过的眼泪，想念他而失眠的无数夜晚。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无数次的幻想与他耳鬓厮磨，自己肚子里有了一条新的生命，醒来却是漆黑的、没有任何光亮的房间。解救了他的子民而在心里每次给自己拔高地位的小骄傲，想着，就算哥哥真的不在了，他在天上也能看得到，曾经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七，已经可以那么舍己为人的保护别人了，他会有多么骄傲。
    在看到他们挽着手臂的一刻，她所做的一切坚持，全都坍塌成了废墟。她甚至根本想不到心疼自己，想不到自己做过的一切努力，也根本想不到自己还能去跟他哭，跟他闹。哪怕要分开，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就放手，就算自己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他知道自己就是痴情的像个傻子，而他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让他们全都看着，这个元国下一任的君主，有多么表里不一。
    她脑海里全都空白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惭形秽的让位。自己在那几年里为他苦守着等待，为他所做的一切，她全都想隐瞒，一丝一毫都不愿让他察觉，好给自己已经破碎的心，再留最后一丝颜面。
    她就是如此坦诚的接受了他有了别的爱人，就算哭闹，也只是背着人，自己还要虐待自己，让自己不要哭，不哭，才是彻底的接受。
    更别提后来的两年，一次又一次，看到自己曾经非常了解的人，做出她非常不理解的事。她每次看到，是会难过，但也会在心里暗暗不解，自己在他心里是一点分量都无，她不认为他是为了故意给自己难堪。可王妃如此美貌，合该让人倾心，为何他还是不满足？他出去找的那些人，凭良心说，长相都不如王妃，如此让人惊艳。
    她一开始接受了他要与她人结亲，放弃了自己，也接受了自己与他曾经历过的一切，都是他的耻辱，接受了自己是他的耻辱。后来她又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自己成为他的妾室，接受了自己是他已故爱人的替身，再后来她又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自己成为了他的外室情妇。她耻辱的反抗过，可是最终都无解，她明白过来了只要他还存着想玩弄自己的心思，自己哪怕是死了，也不能解脱，因为自己的墓碑上，无法刻着自己的名字。
    因为自己和他过去曾发生过的事，让他觉得这是他人生中的污点，所以他想一次一次通过作践自己，来抹去对他而言不堪的曾经吧。
    她一次次这样想。
    可是她的心智并不坚定，一旦欧阳谦流露出脆弱和依赖，善意和保护，她都会在心里犹豫，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每次她还没问出口，欧阳谦就会对她发狠发怒，她摸索出规律，想到大概是自己的小心思被他看穿，才这样警告自己不要想入非非吧。
    她从未相信过，欧阳谦对她的爱意不会改变，不会转移。才在他一次次作践她的时候，能如此平静的接受，惶恐的讨好。以至于后来，她真的在欧阳谦一次次训诫下，相信了自己一文不名、一无是处，根本不值得任何人用心对待。所以王妃找她无数次麻烦，抽了她很多个耳光，打了她很多次，也骂过很多难听刺耳的话，她一次也没有想过要去跟欧阳谦告状，求他做主。她已经从骨子里接受了，自己就是不值得，也知道自己一个最低等的仆妇，哪怕是残废了，欧阳谦的眼神也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哪怕一瞬间。她无法接受自己去别人跟前现眼，所以总是自暴自弃的想着，只要自己还没死，就由着她去吧。
    柒休觐摸着自己的额头，失神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我在我们身份还未挑明之前，也说过的。世间女子，哪怕尊贵如王妃，都要活得如此小心，要如此提防小三小四上位，哪怕有人走到了世间女子最尊贵的去处，也不过是如此而已。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呢？而我，前半生自命清高，自信不会栽在任何一个男人手里，却最终活成了被别人妻子提防的存在。男女情爱不知是否向来如此，开始时总是充满了酸涩美好，可最终一定会走向相看两厌。以前我很多次都很想跟她挑明，让她不用提防，因为我早已看透了世间姻缘，就算王爷有心提携，我也不想谋求任何位置。我无心攀附任何人，也压根无心狐媚惑主，没存了歪心思想将王妃之位取而代之。”
    柒休觐讽刺的咧着嘴笑：“尽管我很清楚，哪怕我的长相和家世，什么都跟她比不了，可是只要我想争，就一定争得到，因为我知道你爱我。或许吧，我拼命跟自己说，我不是柒休觐，你透过我的身体爱着另一个人，只要你还爱着她，只要你还能在我身上看到一点儿爱人的影子，我使点手段总不会活不下去。可是总会在某一个瞬间，比如我重伤垂死，比如我为了别人慷慨赴死，我总能察觉到我压根就不是别人，我是我自己，我总能看到你爱我。只是，当我走到了要跟别人抢一个丈夫的时候，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因为决定权在我，不管我的对手是谁，是高贵还是低贱，我都会自动退出。我想要的感情，只会用我的真心和诚意去打动对方，我不可能使出任何手段来达到目的，这是我的做人准则。所以，你总是用别人来刺激我，让我吃醋，让我表现出我还在乎的证据，实在不是很高明。就算我还对你有感情，就算我气愤于自己对你还有感情，我在背地里扇自己的耳光扇到流血，我剜下自己的血肉，让自己疼得死去活来，我在你面前都不会显露出来，因为我根本不打算用自己的在乎来换取你。我不信任你爱我，你不信任你没有过别人，我不要你，就是这么简单。现在，我已经糊涂了，真真假假，算了，就这么着吧。”
    欧阳谦眼神黯淡，松了力，任由自己压在她身上：“我知道，你所有的怀疑和不安，全都是因为我的做法让你怀疑，让你不安，我没有办法强求你能回到过去，但我会做到我能做的一切，去挽回你。你不再对我动心了，这不要紧，我只知道我的心，从一开始到现在，只在你一个人身上。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没有碰过除你以外的任何人，就足够了。你能继续容忍我对你好，容许我待在你身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