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休觐回到家里，刚把军务放下，才注意到躺椅上躺了个人：“谦王殿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知会妾身一声……”
    欧阳谦站起身来，平白多了几分压迫感：“我这次回来，是有话要问你。”
    柒休觐有些拘谨的站着，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欧阳谦应该是知道元帅给自己找大夫的事了。
    “你身上余毒未清，为什么不告诉我？”
    柒休觐揪着自己的衣服，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已经麻烦你够多了，我想于公，你有公事要忙，于私，你也不缺我这一个。你已经帮我找了太医治腿伤，我总不能再贪得无厌。我去问了几家大夫，都说我没得救了，最多也活不过一年，少了三五个月人就没了。”
    欧阳谦的眼睛通红：“你不告诉我，为什么却告诉元帅？”
    柒休觐想了想，坦诚的道：“可能是下意识的在朝他求救？本来我已经认命了的，可是看到他回来，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我真的很怕死，怕以后再也遇不到他了。我前生要做多少好事，今生才能遇到他的？子逸，自小到大，没什么人重视我，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出现了这么个人，珍视我，爱惜我，真心待我，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他。”
    欧阳谦的眼泪直往上涌，哆嗦着问：“当初我问过你，跟元帅……你说没有，是不是骗我的。”
    柒休觐一愣，才反应过他是什么意思：“你瞎想什么！我和元帅之间清清白白，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欧阳谦掐紧了柒休觐的胳膊，双目充血的逼问：“清清白白？你都快要死了，你却不告诉我！你眼巴巴的盼着元帅回来，跟他哭诉委屈，求他救你，你都没有想过来求我！我在你心里，还不如元帅的地位！你受伤了不告诉我，中毒了也不告诉我，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担心死了之后再也遇不到元帅了，那我呢？我根本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你还说你跟他什么都没有！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柒休觐被他掐的生疼，脸色都变得扭曲起来：“你松手，疼……”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全都不告诉我！我想知道你什么消息都得从别人那打听，你却能完全敞开心扉对另一个男人，你……你怎么舍得这么对我……”欧阳谦说到最后弯下腰去，额头抵在了柒休觐肩膀上，一声声的哀泣，“你怎么舍得，这么对我……”
    “这怎么能一样呢……”柒休觐低声说道，“意义不一样的……”
    待欧阳谦抬起头来，眼眶已经肿了一圈儿：“我警告你，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去军营，否则……”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总之，你不要去军营。”
    欧阳谦摇摇晃晃的回了房间，柒休觐眨了眨眼睛，她有些不理解欧阳谦的情绪，但她不可能不去军营，也不可能再被关在这座房子里，她去洗干净了身上，然后钻进了被窝。
    “你的位置在地上，滚下去。”欧阳谦转过头去。
    柒休觐搂着欧阳谦的腰：“为什么生气？”
    “你说呢？”
    “我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才拼命挣钱的，我不想带着欠债死去。不仅是你，我家里我也没说的，不告诉你们是因为我觉得我的死活对你而言，应该没太大的影响。你有这么多姐妹陪着，我只是她们中最普通的一个，可能一开始你确实会不太习惯，但过一段时间，慢慢就会习惯了的。”
    欧阳谦放下了赌气的想法，选择听她说。
    “我为什么独独告诉元帅，因为我知道元帅重视我，跟你的重视不一样，元帅待我，真的不能更好了。我那天跪在元帅脚下，哭着跟他说，让他等等我，别那么早成亲、要孩子，等我投胎，做他的孩子。我真的好想做元帅的孩子，我曾经无数次的想，如果元帅是我的爹，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比如今的我好上千倍。我愿意用我今生所有的功德，换取来生成为他的孩子，那时候，我再胡搅蛮缠的跟他撒泼斗气，都不用担心自己不当的言行冒犯了他、惹他生气，不用担心给他带来麻烦，我能更加心安理得的受到他的保护和疼爱，他将成为我身后最强大的后盾。有小洲在，任何邪恶都不敢靠近我，我知道他在注视着我，什么都敢放手去做。我想象不到比他更好的爹爹了，我只想要他做爹爹，他一定会是一个威严与慈爱兼备的好父亲，天底下最好的小洲，做我最渴望的父亲。”
    自从柒休觐说到想做碧洲成的孩子，欧阳谦的表情就变了，感情自己吃味了一年，并不是多了个情敌，而是多了个爹。
    “你觉得我根本不在意你的生死？你死了，我还有很多别的人陪伴？那你为什么要告诉元帅？”
    柒休觐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的感受，曾经，我也失去过一个最好的朋友，我俩形同陌路，当时我蒙在被窝里哭，一想到以后的人生里，她不会再跟我有任何交集了，心里就无比的难受。当时的难过是真的，懊悔是真的，但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并不是每一天都活在那样的难受之中，只是偶尔想起，会觉得有些遗憾，也仅此而已了。我对你而言也是一样的，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你会遇到更多的人，更多更珍惜你的人。我们真正相处过的时间，也不过两三年而已，没那么难忘的。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让你知道，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的，何必那么郑重其事。”
    柒休觐躺正了身子，睁着两只眼睛望着屋梁：“我还在广州的时候，有一年过年没回去，自己一个人在广州过的年。那时候我有想过，我其实很少能想到这世上有谁能真的离不开我，我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没人在意，根本不具备让人记挂的能力。我脾气不讨喜，还利己主义，身边没什么亲近的人，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无足轻重的。当我听到大夫说，我的身体，华佗在世也难救了，我第一反应是茫然，茫然的过了几个时辰，然后清醒了，我就想到我要在生前把我插手的事有个了结，然后还上阿聪和你的钱。最后感到了心悸和害怕，人都是会怕死的，我在想，我的身后事该怎么办。”
    柒休觐摸着自己的头发，眼神逐渐空洞了起来：“又想到我身边的一些人，父母有姐姐照顾，我的朋友们各自有家庭，九九的病也治好了，她也有了谋生的本事，阿聪的家世那样好，以后成了家，也会有他好好的一生，小花现在也跟他的妻子相处的很好，你也有了家室，接下来的人生，你们会互相扶持。元帅……元帅是个非常强大的人，他参军这几十年，一定经历了很多兄弟离开他，没有了我，他还有仲帅，清廉，顾琼，还有很多人陪着他。”
    柒休觐吐出了一声颤抖的气息：“那我呢？我一切存在的痕迹都会被岁月抹去，直到最后一个记得我的人，也忘记了我，我就会跟千千万万的人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我害怕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反复的想，最让我恐惧和不舍的是什么？是什么呢？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最不舍的，是我身处绝境时，元帅不会放开我的一双手。我的前半生，从未得到过此等情分的爱惜，人们都说若有来世，可有无来世谁能知道，我好不容易有了关心我的人，我还没有活够，我舍不得离开他。”
    “我明白了。”欧阳谦低声说道，“你的毒，我会找人帮你解，你想尽力完成的事，我也会去帮你做。”
    “谢谢你。”
    翌日清晨，柒休觐起来的时候，欧阳谦已经在吃早饭了，柒休觐去洗漱完出来，一时还拿不准是坐下吃饭还是出去吃。
    “下午薛昂组了个场子，在杨安阁，你跟我一起去吧，也能多了解了解情况。”
    柒休觐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随后点了点头。
    欧阳谦微微皱着眉，露出一点不情愿：“其实照我的想法来，我是不舍得让你出入这种场合的，但是你那么在意这件事，把你置身事外你应该也不会同意。”
    “没事的，您不用顾虑那么多，我已经了解到这暗网里的很多内幕，这时候我不能抽身而退，我们一起也能尽快把网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