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
    许多打扮与我们相似的人登陆落日小镇，这些人的身份可以说是可以轻易确定——那些一脸惬意的应该是系统设定的NPC，那些面容或谨慎、或不安的应该是被拉进来的玩家。
    重进极其自然地将东西全部自己背了，我愣了愣，“我现在不是神明，我的我自己来搬吧。”
    重进却后错半步，“在这个副本，我的角色应该是你的助手。”
    “帮忙的人？那也不是这样帮的啊……”
    我正想拿过自己的画具包的时候，一个穿得端庄的妇人吊着傲慢的眉梢，“这么年轻的画家？你是被眼前的日出激发了灵感吗？我想和你当场比试一下。”
    我抿了抿嘴正想拒绝，却看见她后方的助手无可奈何地抚了抚额，不像是游戏里设定的角色。
    “你们也是玩家？我们需要比试一番吗？”
    “瞧你们那样，怎么感觉啥也不知道？按剧情设置，我们是世界上脱颖而出的画家，受邀来到这个破镇子上，如果画技被当地人认可就能生活在这个小镇，当然这个过程必然没有看上去那么惬意就是了。”
    这位妇人化着浓烈夸张的妆容，是标准的金发碧眼的长相，却操着一口中国话，所以系统的确在弱化地域差别。重进上前一步，“你们在黑市上买的情报？”
    “什么在黑市上买的，我们是昨天投宿一个镇上人家里知道的，你们不应该昨晚就登陆这个地点吗？话说这些NPC可真是不真实，一晚上都能不睡觉，难怪是个非正式的进阶副本……”
    我和重进交换一个眼神，还是决定先自己探查，便婉拒了比试的提议，又收到了这个女士的冷嘲热讽。
    熙熙攘攘的落日小镇里，游客与住户加起来可能有上千人，而街道上只是零落着精巧的百十来间房子，而且据重进的观察，这些房子都住着人。
    那我们就不可能用正常的方式获得房子，初阶版的便是住酒店或借宿，但本地并没有旅店，像是不让人好过的系统会干出来的事。
    我们也尝试去找船只，果然，船只凭空消失了。
    看来首先还是得投宿。我戴着一顶贝雷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的阳光，原来这就是陆地的正午。
    重进递给我一个纸包，里面是喷香甜腻的甜甜圈，他则吸溜着一份炒面，笔直地坐在树荫下，像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军人那样，吃饭快速却毫不粗鲁。
    我咂吧了一下满口的甜香，走过去坐到他旁边，嗅了嗅香辣的滋味，感觉应该不错，“可以给我尝一下吗？”
    他咽完口里的东西，“你不能吃。”
    我歪歪头，“为什么？”
    他动了动嘴唇，看起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递了他的纸袋给我。
    我拿着纸袋却动不了手。
    “怎么了？”
    “我不会用筷子。”
    “啊我忘了，”他拿回纸袋，又看了看我，终于夹起一点塞进我的嘴巴里，看起来有点促狭地看着我，“怎么样？”
    我咂吧了一下，彻底说不出话了。
    下午，重进上前按了一家的门铃。
    主人十分热情地打开了门，看见我吓了一跳，“呀，你怎么了？”
    我低下头，悔恨自己的好奇心害死猫。
    重进好像还有点点愧疚，拉着我进了房间，主人家善解人意地端了杯冰水过来，“你们去吃村头那个李奶奶的炒面了是吧？她两眼昏花的，往那个面里放恁多辣椒呢。”
    听重进说，这是那个卖甜甜圈的家，我才跟过来的。按理来讲，这个城市最多的是画家，我们去找画家的住所应该最合适，因为我们的身份便应该是来打劫这些画家的房子的。
    但就是因为这点，所以去画家的房子会更不安全，谁知道这个系统会不会给NPC送系统背景呢？
    傍晚的时候，趁着落日时分，我和重进正打算去探查一下线索，结果一个人影擦着我们出去了。
    “是谁？”我生命值过低，简直是啥也感知不到。
    “这个房间的主人。”
    怎么会有自己家的主人像躲猫猫一样在家里一声招呼不打就溜的？
    “可能是因为落日，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重进拧了拧门锁，发现这个门已经从外面被反锁了，屋子里没有钥匙，他扒拉开了卧室的窗，直接从五楼跳了下去。
    我看着他带着一大堆东西优雅地落地，然后反身张开双臂准备接我，眼神还十分地认真。
    我一只脚踩在阳台上，另一只脚还留在房间里，犹犹豫豫地发声：“其实有个冷知识，神明也会恐高，特别是没有法力的……”
    重进笑了笑，“没事，伊切尔，你摔下来我也接得住。”
    我咬了咬嘴唇，闭眼直接跨了出去。
    原来坠楼的风是这么的烈，想把我整个人碾平一样。
    “嗯呀！”我撞进了他坚实的怀里，感觉他搂得十分用力，带着积年累月的力度，像风一样要把我压紧。我只一挣他便站了起来，推开了我。
    就这么几分钟的功夫，这栋楼的许多房间都响起了房门关闭的身影，然后是飞速掠过眼前的虚影，我皱皱眉，感觉整栋楼都应该空了。
    结果我一抬头，发现每户都有惊惧的人看着我们，他们静静地攀在窗边，应该也是被锁在房里的玩家。
    重进一拽我，我忙扶了扶贝雷帽，犹豫着开口：“他们还在房间里……”
    他没回头看我，拉着我穿梭着街道，“我的神明，这是淘汰赛，你知道吗？”
    “那……在你们的世界里，游戏输了会死吗？”
    他骤然一刹车，我差点撞到他的后背，他捏紧了我的手腕，“会。”
    我的呼吸一窒，浑身发冷，“那那些被我处死的人呢？他们也……”
    他别开了头，半晌，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愣在了原地。
    虽然我只生活在游戏里，见过无数的人快乐地活、伤心地死在游戏里；但我也知道，有一个地方叫现实。有许许多多的信徒跪倒在我的脚边，哭诉他们还有他们有许多舍不得的东西。
    原来我只以为他们不舍得永远注销的游戏，原来他们真正舍不得的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