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语苓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漫天血色，梦见了忘川逆流、地狱洞开。
    她知道，这就是千年前，她离开后的地府。
    或许是先前的那番话起了作用，或许是顾惜的心态产生了变化，总之，她终于突破了自己心中的桎梏，向易语苓讲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创伤。
    ……
    前一秒，易语苓还躺在自家的大床上，靠在阿惜的怀里入眠。而下一秒，待她再次睁开眼，面前已然是一片赤色。
    这是阿惜的视角。易语苓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而时间……大约就是在泠割裂灵魂之后。
    极致的悲伤是没有声音。
    这是惜第一次目睹亲近之人的离去，就像是大雪纷飞之时独自屹立在田间的稻草人一般，她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是痴痴地用她那双棕色的眼眸，静静地凝望着泠消散的方向。
    易语苓拥有了惜的视角，同时也共享了她的内心。她能够感受到，在惜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近乎溃散的心。凄入肝脾，无肠可断。
    她很想伸出手，搂住她格外瘦弱的肩膀，告诉她：别怕，阿惜，我还在。可是，她终究只是个看客。
    更何况，一切的悲戚，才刚刚开始。
    “呐呐，”一个欢快而讽刺的声音从惜的识海之中响起，“真是一出好戏呀。”
    业障尖锐的讥讽将惜从无尽的哀伤中拉出，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愠怒道：“你住口！”
    业障高亢刺耳的笑声在惜的脑中回荡：“嘻嘻，怎么，仅仅是这样，你就受不住了吗？”
    顾惜抬起头，面露惊恐：“你，你还要做些什么？！”
    “呵呵呵，”业障讥笑着，“你不会真以为——我没有办法控制你吧？”
    感受到体内的力量迅速流失，不过须臾时刻，惜便已不再能自如控制自己的躯体。
    她艰难地抵抗着业障对她权柄的争夺，起先是肢体，随后便是内里的力量，到了最后，她只能退守心底意识的防线。
    惜从未这样狼狈过，她蜷缩在识海之中，抬眼望去，只余下漫天的黑雾，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错了哪一步，为何业障的力量会在此刻迅速暴涨，为何泠留给她的力量根本无法使用？
    在退守识海之后，她渐渐明白了一切。惜笑了，她笑得空洞，笑得讽刺，笑得绝望。
    天命——这里是天命的地盘啊！所谓的客星，也不过是天命的傀儡罢了。而泠拥有的权能，在天命看来，也不过是些可以随意收回的玩意。
    “可喜可贺，”黑雾的攻击停滞了，业障那如天地回响般飘渺的声音在惜的头顶回荡，“你终于想明白了呀。”
    “那么——”话音未落，一面巨大的屏幕便展现在惜的面前，其中播放的，正是此刻占据了惜的躯壳的业障的视角，“你就好好看看——这一场盛大的戏剧吧！”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惜便知晓了它的企图。她用尽了自己所剩无几的力量，奋力一搏，想要突破这层层叠障。可是，她终究还是敌不过它。
    无力感传遍四肢百骸，像是笼中的困兽，在经历了无休止的挣扎后，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惜跌坐在地，垂眸看地，她的识海之中，只余脚下这一寸净土。
    她看着“自己”从泠逐渐透明的尸身旁站起，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疯狂。
    泠的灵魂已经泯灭，躯壳自然无法长存。在“惜”冰冷的凝视下，她的躯壳变作点点星光，消散在风中。
    业障实在是太知道该如何挑动惜内心的愤怒和悲伤了。如潮水般的情绪在惜的心中涨起，又因为深深的无力而落下，最终归于平静。
    她只能看着“自己”毫不犹豫地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下纯白的台阶，走向那个——她无比熟悉，又即将掀起风浪的地方。
    亲眼目睹这一切，远比被彻底剥夺意识来得痛苦。她们深知这一点。
    易语苓眼神一动，瞬间抽离了惜的回忆。
    凝望着现实中这个睡颜平静的顾惜，易语苓却只感受到了深深的心痛。
    “怎么了？”顾惜仍旧闭着眼，藏在被子中的手却覆上了易语苓的肩头。
    “阿惜……”易语苓的声音有些哽咽。
    顾惜缓缓睁开眼，嘴角挂起微笑：“没关系的，这些记忆于我而言，早就不重要了。”
    “可——”易语苓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顾惜抵住了嘴唇。
    “阿泠，”顾惜轻声说道，“继续看下去吧，我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你保护的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