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之前，幻境之中。
    易语苓盘腿而坐，思维混沌，胸中似有一团乱麻。
    幻境里不知岁月几何，易语苓只觉得，自己已然被囚困到将近崩溃了。
    她忽然理解了相柳的行为，被困在狱中近万年，他怎能不抓住业障抛出的钩子呢？
    脚下的云雾变得更加明亮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这幻境便不再是一片昏暗，而是变成了朝霞一般的红原。
    易语苓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裤子，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虽然无法感觉到时间流逝的速度，但该麻的腿，还是会麻的。
    易语苓忽地闭上眼，一手抚上胸口，一手下意识地去摸索墙壁。左右移动了片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无边的幻境里，是没有那一面坚实的墙的。
    她叹了口气，缓缓撑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易语苓双手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心口，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不论安抚都是无济于事。
    这让她想到了顾惜杀死穷奇的那一晚，她也是如此心神不宁，甚至能够感受到不远处源自顾惜的痛楚。
    此番情景，酷似当初。
    容不得易语苓细想，下一秒，云雾消散，易语苓在毫无防备之时，便再度落入脚下红光之中。
    ……
    疼痛，难以忍受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除此之外，易语苓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东西——自己是站是立，身旁有无旁人，这里究竟是现世还是回忆？她已然不想知道，她的意识有些模糊，甚至，她对自己也不大清晰——我是谁？是易语苓，还是从前的泠？
    人类的身体的确有些神奇，疼痛并未改变，但痛得久了，也便麻木了。
    易语苓努力地睁开眼皮，想要看清楚自己所在何处。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红色轻纱，什么也看不清。
    睁开眼后，似乎五感也渐渐恢复了，她能够朦朦胧胧地听到，身边响起了抽泣声。
    那声音异常熟悉，即便脑子依旧如浆糊般混沌，易语苓依然瞬间便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阿惜，那个曾在她的回忆中出现的，年幼的惜。
    听着惜的哭声，易语苓心中不忍，在她作为凡人的记忆里，阿惜从未如此哭过。
    她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微微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颤颤悠悠地探去。
    “阿惜，别哭……”易语苓有心安慰惜，可当她努力张开嘴时，却发现自己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喉头仿佛被万根钢针扎穿，火辣辣的疼着，易语苓无法自控地张开嘴，呕出了大片鲜血。
    一旁的惜似乎吓坏了，她哭着凑到了易语苓的身边，紧紧攥住她的手，口中不断哀求：“阿泠，你不要走，不要走，好吗？”
    易语苓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分明同样用力地回握住了顾惜的手，可是她的身体却没有半点反应，仿佛自己只是一个体验感极强的看客。
    她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然而下一刻，这具身体便微微动了动手指，摩梭着惜细嫩的手心，随后，便无力地滑落在地。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易语苓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闭上了眼睛，但她的视线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渐渐清晰了起来。
    不，不只是视线，她的五感，似乎都恢复了，而那钻心的痛楚，也在这之后消失了。易语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那就像是——人死后灵魂出窍了！
    然而，这段回忆并没有因为她的死亡而中止，易语苓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一团无形的光，飘在空中。她能够看到、听到、嗅到、触到，却再无法对周遭的一切造成任何影响。
    她看到阿惜痛苦地伏在地上，脸颊上挂着泪水，眼睛早已哭肿，她紧紧抱着倒在地上的自己，可她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她听到周围狂风呼啸，阵阵惊雷落在这个狭小的浮空平台上，伴随着阿惜的哭声，仿佛天地都在为她而悲伤。
    她嗅到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渐渐污染了阿惜身上好闻的玫瑰香味。
    她触到坚实的地面、冰冷的玉台，还有阿惜薄弱的后背。
    灵魂在这台上留恋地转了一圈，仿佛是要记住每一寸土地的模样。她落在阿惜的背上，像过去一样，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慰着她。
    随后，灵魂生生撕裂，天罚落下，瞬间将其中大半焚毁殆尽。
    分裂灵魂，对于从前的易语苓来说，这是个只存在于小说和影视作品里的词汇，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可是如今，她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其中的痛苦。
    这是比任何肉体上的疼痛都要强上成百上千倍的体验，易语苓找不到任何可以用以形容它的语句。
    凡人遭难，由于身体太过娇弱，他们会用晕倒来避免承受更大的痛苦。可如今的易语苓却不能，她只能在万分清醒的情况下，遭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被丢进那十八层地狱里，每日经受拔舌凌迟之苦。
    不仅如此，在灵魂分裂之后，迎面而来的并非喘息，而是无法闪躲的天罚。
    天雷落下，大半灵魂彻底消散，连灰烬都未曾留下。不过，对于此刻的易语苓而言，这未尝不是一场解脱。
    紧接着，易语苓仅存的那小半灵魂缓缓飞到了平台边缘。
    灵魂落地，化作近乎透明的残像。
    她看见阿惜的脸上瞬间挂上惊喜的笑，看到自己对着面前少女挥了挥手。
    她听见自己说：“惜，等我……”
    随后，她纵身跃入雷暴，残像变成点点星光，向下沉沦。
    世界，渐渐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