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语苓伸出手的瞬间，那柄插在巨兽尸体上的长剑微微移动，向顾惜的方向偏了少许，似乎是在判断易语苓是否有敌意。
    见易语苓只是默默地守着顾惜，长剑松了一口气，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当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顾惜身上的易语苓并没有意识到长剑的动作。
    她一直在注视着顾惜，轻轻撩起她凌乱的发丝，抹去她脸上的血点。
    易语苓不知道顾惜经历了什么，身为凡人的她也帮不上她的忙。她只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她的身旁，守护着她——哪怕这样的守护在敌人面前不堪一击，她也不会后悔。
    就在刚才，在她亲眼见到气息奄奄的顾惜的那一刻，心中的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痛楚让易语苓彻底明白了，她先前的想法有多可笑。
    她爱顾惜，不仅仅爱那个八年前的幻影，更爱现在这个失而复得的她。这份爱横亘数年，跨越了她的少女和青年时代。不论在过去还是当下，顾惜这个名字，都已经刻在了易语苓的心底，不可动摇。
    易语苓知道现在的顾惜还有很多的秘密，也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隐瞒，可这些不足以动摇她对顾惜的感情。
    从易语苓见到顾惜的那一刻起，一切的猜疑都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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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语苓擦尽了自己脸上的泪水，重重地吸了吸自己已经不通气的鼻子。
    幻境中的温度与外界并无二致，寒冬腊月里的深夜里，易语苓只觉得自己已经被这林中无孔不入的寒气浸透了，使她浑身冰冷，不得动弹。
    她打了个寒颤，将握着笔的右手拿到嘴边，使劲呼出几股热气，好让手没那么僵硬。随后，她活动活动手指，在符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不出三秒，一张引火符就画好了。
    易语苓小心地拿起符咒，口中默念咒语。随后，一缕青烟从符纸上凭空冒起，又很快变成了火苗，将符纸整个燃烧起来。
    易语苓连忙将符纸放到她刚刚堆起的枯枝上，将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篝火。
    易语苓松了口气，将手凑近火堆，烤得暖烘烘的。她又双手合十，搓了几下，让手变得更加温暖，然后，她牵起了顾惜垂下的手。
    顾惜的手像是一个吸热的无底洞，易语苓的双手放上去还不到一分钟，就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温度。不过，对于现在的顾惜来说，这也不算个坏事。
    至少，这能证明她还活着。
    幻境中没有星空和明月，手机也早在进入幻境之后便莫名关机了。无法知晓时间的流逝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引发焦虑的重要因素，拥有轻微强迫症的易语苓更是如此。
    但好消息是，顾惜的情况在易语苓到来之后一直都保持着稳定。她呼吸平稳，面容平静，若是忽略了她渐渐雾化的下肢和明显低于常人体温，她简直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易语苓依旧没有移动，但她的目光却开始环顾四周——她要找到出口，将顾惜带回现实。
    除了头顶的那一片天空外，这幻境几乎称得上密不透风，周围没有任何类似出口的地方，也找不到什么可疑的东西。或许，只有它的缔造者才知晓离开的方法。
    易语苓再次看向顾惜，或许是得益于面前的温暖，女孩的脸色看上去要比先前好了许多，雾化的进程也停在了腰间。
    易语苓面上一喜，内心的担忧终于缓解了些许——这说明她的尝试是正确的，顾惜并不像普通的鬼一样排斥火光，倒是和人类更加相似。
    那么，接下来，或许可以试一试用人类的法子救一救她。
    易语苓再度看向顾惜，心中却突然有些犹豫——她根本无从下手。
    顾惜的身上伤口遍布，其中最为严重的一处是左胸的贯穿伤，血肉向外翻出，隐约可见白骨，若换做凡人，此刻恐怕早已毙命。而顾惜作为鬼，虽然不至于丧命，但状况也绝不算好。
    那伤口形状不似利器，倒像是被野兽的爪子刺穿的。再结合不远处那头已经变成皮包骨的干瘪模样的巨兽尸体，先前在此发生的事情便已有了眉目。
    易语苓收回目光，心中一阵阵地绞痛。她那伤口上不时得有黑雾从中飘出，又很快散在了空气中，每散一次，顾惜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而易语苓的心上也多了一根刺。
    易语苓学过急救，但她只知道如何抢救人类，却不知怎么治鬼。况且，现在她的手头只有外勤们先前塞给她的符纸和朱砂，没有任何包扎的材料，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易语苓握着顾惜苍白的手，低着头，眼睛在自己的身上快速地搜寻着，想要找到一些能够用来急救的东西。
    片刻过后，易语苓盯上了自己的衣服。不管怎样，包扎了总要比将伤口裸露要好一些。
    如此想着，易语苓松开了顾惜的手，将其珍重地摆好，随后，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准备将里面的衬衫作为临时的包扎材料。
    就当易语苓两手捏住衣领，开始解扣子时，一个微弱的童声响起：“你在做什么？”
    易语苓被吓了一大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掏出一张雷火符指着前方，一手护住身后的顾惜。她警惕地盯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嘴中厉声喝道：“谁？”
    那东西大约是被易语苓唬住了，语气里带着些柔弱：“别那么凶嘛，人家不会害你的。”
    易语苓生怕这是什么狡猾的精怪设下的陷阱，依然保持着警戒的姿势：“不要装神弄鬼的，出来！”
    谁知，听到这话，那东西变得很是委屈：“人家也想出来啊，可是人家动不了嘛。”
    易语苓皱起眉头，再次问道：“你是谁？”
    “我叫坤元，”那声音答道，“是一个剑灵。”
    “剑灵？”易语苓突然想起了什么，将目光投向了凶兽的尸体。
    “没错没错，”那剑灵感知到了易语苓的注视，“我现在就插在这具尸体上呢。”
    说着，那柄长剑左右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和易语苓打招呼。
    见那剑灵无法大幅移动，话语中也没有恶意，易语苓暂时卸下了防备，收回了举着符纸的手，却依旧护着身后的顾惜。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剑灵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对我主人做什么而已。”
    “主人？”易语苓有些吃惊，“你的主人是顾惜？”
    “顾……惜？”剑灵停顿了一瞬，随即连连上下移动，似乎是在表示赞同，“没错，她就是我的主人。”
    “可是……”易语苓感受到了剑灵的迟疑，还想再问下去，却被剑灵打断了话语。
    “哎呀，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啦，”剑灵的语气有些焦急，“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要带着主人出去。”
    “你知道该怎么出去？”易语苓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长剑。
    “呃……”剑灵莫名有些心虚，“正常的解开方法只有制造幻境的主人才知道，我只会用暴力的办法破开结界。”
    “你是说……”易语苓听懂了它的意思，“直接劈开结界？”
    “没错！”剑灵再次点头，凶兽被长剑刺穿的那块地方已经变成了一滩烂肉，长剑活动了几下，似乎很快就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从中脱出。
    易语苓转头确认了一下顾惜的情况，见对方状态还算平稳，又问道：“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剑灵说道，“你只要拿着我，心无旁骛地默念自己的需求，然后我就可以帮你把结界劈开了。”
    “这么简单？”易语苓有些难以置信，“没有什么要求或者代价吗？”
    “唔……”被看穿了小心思的剑灵这才说出了真相，“当然是有代价的了，你想要借助我的力量，就要先将自己的力量贡献给我。”
    “至于我会吸取你多少力量，”它接着说道，“那就要看你的需求有多大了。”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它补充道，“这个幻境并不稳定，等主人灌注在里面的力量消耗完了，结界自然就开了。”
    “那需要多久？”易语苓问道，她的预感告诉她，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短则一两天，长则一星期吧，”剑灵的语气依旧充满了童真，但说出的话却是异常残忍，“不过以主人现在的状况，她大概也撑不到那时候了吧。”
    “好，我愿意贡献我的力量。”易语苓知道它是在逼迫自己，但为了顾惜，她别无选择。
    易语苓再度看向顾惜，火堆相较于之前已经小了许多，能够提供的暖意也渐趋微弱。女孩双手搭在胸前，及腰的秀发整整齐齐地搭在树干上。她的身上盖着易语苓的外套，掩盖了那可怖的伤口，像极了一个睡美人。
    易语苓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她一步步地向那凶兽的尸体走去，空气中依旧弥散着低温，但没有穿外套的易语苓却并不觉得寒冷——她已不再顾及外界的一切。
    易语苓来到长剑前，端详了片刻。这是一柄通体漆黑的玄铁长剑，剑柄上刻有繁复的花纹，剑身带有坤元二字，一派肃穆与威严。
    易语苓抬起手，握住了剑柄。长剑经过自身的小幅移动，已经摇摇欲坠，易语苓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其拔了下来。
    “我现在要怎么做？”易语苓问道。
    “你只需要默念自己的要求，然后向前挥剑就可以了。”剑灵循循善诱道。
    易语苓点头，双手握剑，将剑锋指向远离顾惜的一边。
    随后，她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道：“我，要劈开这幻境。”
    就在易语苓闭上眼的一瞬间，长剑的剑身焕发了光芒。
    她高高地举起剑，以破开天穹之势，猛地劈下。
    顿时，耀眼的金光从剑芒处绽放，又迅速蔓延到了空中。
    “哗啦——”镜面破碎的声音响起，易语苓猛地睁开眼。幻境就像被摔碎的玻璃球一般，变成了一片片泛着光亮的碎片。目之所及，皆是绚烂。
    易语苓无力地松开剑，力量的抽离使她的意识渐趋模糊。在跌倒在地的前一刻，她下意识地转向了顾惜的方向。
    “还好，她没事。”最后的念头在脑中闪过，易语苓阖上了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