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医院里，护士端着托盘走出了单人病房，顺手关上了门。
    “刷，刷……”在门合上的那一刹那，两道影子出现在了房中。来人一黑一白，恰如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嚯，吓我一跳，”坐在病床上的程城发出了夸张的惊呼，“我说你们就不能走门吗？”
    白衣人呵呵笑着，有些抱歉地说道：“忘了，忘了。”
    程城撇撇嘴：“算了，反正也习惯了。”
    “老大呢？”他问道。
    黑衣人答道：“在隔壁。”
    “那易小姐还没醒啊？”程城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那倒也不是，”白衣人算是找到了倾诉的口子，将自家老大的隐私倒了个干干净净，“本来早该醒了，但老大为了能多看她一会儿，特地施了个咒，让她睡得可死了。”
    “啧啧啧，”程城感慨道，“没想到老大居然会用这么猥琐的招数。”
    “咳咳咳……”黑衣人突然低咳了几声，但沉浸在八卦中的两人并没有理会他。
    “可不是嘛，”白衣人接着说道，“还美其名曰什么检查身体，不就是想多看几眼媳妇吗。”
    “咳咳咳……”咳嗽声愈发急促，仿佛在提醒他们什么。
    “老黑你瞎咳什么？”白衣人被打断了兴致，颇有些不满地看向黑衣人。可就是那一眼，竟将他吓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病房的门大开着，红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她面上带笑，看上去柔弱无害，但房中众人都知道，现在的她绝不像表面上那般亲和。
    “怎么了，”顾惜走了进来，“怎么看到我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老……老大。”白衣人偷偷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结巴。他转头看向另两个同伴，却发现他们均是目光闪躲，完全不愿与他有什么纠葛。
    “别害怕嘛，”顾惜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我听说，最近拔舌地狱里新来了不少家伙，那群鬼差都忙不过来了。不知白大人……可有兴趣帮个忙？”
    “老大——”白衣人噗通一声给顾惜跪下，颇为真诚地认错，“老大我错了，我不该嚼舌根，您就饶了我吧——”
    说着，他连连给一旁的黑衣人使眼色，想要同伴为他说句话。
    黑衣人并没有接受到他的求助，场面一时间格外尴尬。
    “行了，”顾惜收起了那副顽劣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随和，“起来吧，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呼——”白衣人松了口气，从地上站了……不对，应该说是飘了起来。
    “好了，说正事吧。”顾惜坐到了房间中央的陪护椅上，黑白两人也站在了病床前。
    “此次事件，看似偶然，但实则背后另有隐情。”黑衣人断言道。
    “没错，”顾惜颔首，“它就是冲着语苓来的。”
    “可是，”程城提问，“它为什么要冒着被打散分。身的风险去攻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大概是因为，老大在人家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不不，是保护吧。”白衣人抢答道。
    顾惜轻轻瞟了他一眼，没有追究他的失言。
    “它想逼我在人间现身。”顾惜说道。
    “它利用我设下的禁制，在语苓的体内里留下了诅咒，”顾惜顿了顿，“一个——我无法祛除的诅咒。”
    “为什么？”程城问道。
    “我与它本为一体，我的介入恐怕会让诅咒加深。”顾惜解释道。
    “那能否让其他人来试试？”白衣人提议道，“君上可以吗？”
    “先前或许可以，”顾惜说道，“但以如今地府的局势，他不能轻易离开。”
    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低沉。生魂无法入地府，这是大家都明了的事情，它处心积虑地选择了这样一个时机下手，让众人几乎束手无策。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程城问道。
    “为今之计，只有顺它的意了。”顾惜的目光有些暗淡。她的心底藏着挣扎与不甘。
    “您是要……”黑衣人难得外露了一些情绪。
    顾惜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我要亲自下凡——以地府少君的身份。”
    “可是……”白衣人欲言又止。
    “我知道，地府中人不得干预人间，”顾惜心下坚定，“但这一切都因我而起，就算是因此遭受天罚，也是我的命。”
    ————————————
    一个小时后，易语苓悠悠转醒。
    纯白色的天花板，刺眼的白光，还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沙沙声。
    易语苓有些茫然：这是哪儿？
    “醒了？”一个清丽的女声从身侧传来。
    易语苓瞬间睁大眼睛，浑身肌肉僵硬，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了？不舒服吗？”那个声音透露着深深的关切。
    “顾……”易语苓不敢再说下去，她害怕这又是一个逼真的梦境。
    “是我，语苓。”那个声音说道。
    易语苓终于鼓足了勇气，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那不是那天在桥上看到的苍白幻影，是活生生的、带着熟悉的笑容的真人！
    眼泪如暴雨般瞬间溢出眼眶，在鼻梁处积起一个水洼。
    “顾惜……”易语苓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人的衣袖。
    顾惜的眼眶也已湿润了，她放下手中的水果刀，握住了易语苓的手。
    “是我，我回来了。”她强忍着泪水，回应了易语苓的呼唤。
    “你怎么走了这么久……”易语苓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撒过娇了。
    “对不起……”顾惜紧紧攥着她的手，“对不起……”
    易语苓艰难地从病床上坐起，强烈的晕眩感席卷而来，她不受控地向床头倒去。
    顾惜迅速搂住了她，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
    二十六岁的易语苓要比从前成熟了许多，相比之下，顾惜却依旧保持着十八岁时的样子。
    顾惜抱着还在抽泣的易语苓，双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慰着她。
    这一切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仿佛时光倒流回了八年前，那个时候，顾惜的怀抱也是那么温暖……等等，温暖？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易语苓抬起头，正好撞上了顾惜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你……”“我……”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了。
    顾惜笑了笑，明白了易语苓心中所想。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八年前的顾惜的确已经死了。”她的语气依然那么温柔，说出的话却让易语苓有些头皮发麻。
    她接着说道：“我是她，却也不是她。或者说……那个顾惜只是一部分的我。”
    “所以你现在……”易语苓顿住了，她不太想用那个词形容她，“是什么吗？”
    “嗯——”顾惜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道，“算是鬼吧。”
    “而且，”她补充道，“是比较特殊的鬼。”
    听到顾惜的解释，易语苓还是有些迷糊，但她并不想追问，她害怕顾惜再次离她而去。
    易语苓斟酌了片刻，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你……还会走吗？”
    顾惜摇摇头：“不走了，至少现在不会。”
    她的眼中充满了愧疚：“对不起，语苓。我曾经答应过你要陪你一直走下去的，是我食言了。”
    “别说这些，”易语苓将脑袋靠在了顾惜的肩上，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她的肩膀竟是那么单薄，“你能回来，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好，不说这些了，”顾惜抹去了眼角的泪花，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说说这八年里发生的事吧。”
    “橙子还好吗？”
    “好得很，它已经长成十五斤的肥猪了。”
    “噗嗤……”
    “你现在工作还顺利吗？”
    “挺好的，一中的氛围还是蛮不错的。”
    “潘老师还在一中吗？”
    “前几年还在，去年的时候调到二中去了。”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易语苓将过去几年里发生的大事都说了一遍，顾惜也向她简单讲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工作——她负责管理C市特办处里的阴差。
    气氛是那么温馨，两人之间跨越多年的隔阂已然烟消云散。
    然而，她们心中都明了，八年的时间已经给她们的关系带来了无数的变数，一切都回不去了。
    两人颇为默契地避开了那些不适宜谈论的话题，比如顾惜当年为什么选择赴死，现在又为什么回来了；比如易语苓为什么要回到一中当老师，又为什么和她的父亲保持着奇怪的联系；又比如，她们现在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时间还长，她们还有太多的机会再次熟悉。顾惜心想。
    之后，易语苓被护士喊去做了几项常规检查，检查报告很快就出来了，一切正常。
    顾惜不知道这算是坏事还是好事，但对于易语苓来讲，能够尽快离开医院这种令人不适的环境实在是一大幸事。
    易语苓简单扫视了一遍病房，看看还有什么可能会遗漏的物品——但实际上，她被顾惜打包送来医院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这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小习惯而已。
    “哦对了，”易语苓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之后住在哪儿呢？”
    顾惜先前的房子现在是易语苓在住，以顾惜现在的身份，买房显然是不太可能的。那么，她大概是住在特办处分配的房子里……吧？
    顾惜狡黠地一笑：“那大概……要麻烦语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