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慈水市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街边的早点摊早已支起了热气腾腾的蒸笼。
    穆少巍推门进来时，手里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他看了一眼还在窗边发呆的江辰，将袋子放在桌上，“别看了，这是你要的”王记”生煎，还有豆腐脑，多加了辣油和香菜。”
    江辰闻声转过身，脸上立刻挂上了那副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谢啦穆队长！我就知道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他快步走到桌前，熟练地打开餐盒。那生煎包底部金黄焦脆，上面洒满了黑芝麻和葱花，若是往常，这股油香早就应该钻进他的鼻子里勾起馋虫了。
    江辰深吸了一口气，却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今天这生煎……闻着没什么味儿？
    “怎么了？买错了？”穆少巍正在解开作战服的领扣，注意到江辰的停顿，警惕地问了一句。
    “没！怎么可能错！”江辰掩饰地笑了笑，夹起一个生煎，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滚烫的汤汁溢满口腔，口感依旧是酥脆与软糯交织。可是——
    江辰咀嚼的动作僵住了。没有味道。
    不是淡了，也不是咸了，而是一片虚无。那种曾经让他感到无比幸福、那种让他感叹“做人真好”的鲜美滋味，此刻就像是白开水一样，在他的舌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感觉不到太多的烫，嘴里的食物仿佛变成了嚼蜡般的异物。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白穆廷渡给他的那块仙玉正散发着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热量。半年……原来所谓的半年期限，并不是指最后一天才会失效，而是一个逐渐枯萎的过程吗？
    “不好吃？”穆少巍盯着他，目光锐利。作为特种兵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来自未来的“人质”状态不对劲。
    江辰强行咽下口中无味的食物，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太好吃了！就是有点烫嘴，哈、哈哈……”他又大口喝了一口豆腐脑，依旧是毫无知觉的温热液体滑过喉咙。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穆少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拆穿，只是默默地坐下，“多吃点。上头有命令，必须保证你的健康。”
    哪怕左尧已经离开，但对于穆少巍背后的高层来说，江辰依然是唯一的筹码。左尧承诺的技术是真是假尚不可知，但眼前这个“人”却是实实在在的链接。只要留住江辰，无论未来的人类是带着善意还是恶意归来，他们手里总算还有一张牌。所以，哪怕是出于利益考量，穆少巍也会尽全力照顾好他。
    “知道了，为了全人类的未来，我也得努力加餐饭嘛。”江辰打趣道，低头继续大口吞咽着那些对他来说已经失去意义的食物。
    哪怕尝不出味道，也要让这副躯壳撑下去。至少，要撑到阿尧回来。
    ……
    下午的时候，安全屋迎来了一场特殊的探视。
    “少巍！”
    当苏姨那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时，穆少巍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汉，身躯猛地一震。他转过身，看着满头银发的母亲抱着小红豆站在那里，眼眶瞬间红了。
    “妈……”穆少巍快步上前，两手扶住了苏姨，“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小峰！是我让您担心了！”
    苏姨泪流满面，一把拉起大儿子，上上下下地摸索着他的胳膊和肩膀，生怕这也是一场梦，“回来就好，活着就好……你弟弟没福气，但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丢下妈的。”
    江辰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母子团圆的一幕，嘴角挂着微笑，眼底却藏着羡慕。这就是人间的羁绊啊，真好。
    “江叔叔！”怀里的小红豆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江辰，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要抱抱。
    江辰走过去，从苏姨怀里接过小红豆。小孩子的体温是那么热烈，像个小火炉一样。可江辰却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他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凉得吓人，生怕冻着了孩子。
    “小辰啊，”苏姨擦干眼泪，拉着江辰的手，一脸感激，“少巍都跟我说了。要不是你和阿尧，他可能还困在那个山沟沟里回不来呢。你们是我们穆家的大恩人！”
    “苏姨，您别这么说，当初在穆家邬，要不是您那一碗碗热饺子，我和阿尧早就饿死了。”江辰故意夸张地笑着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冰凉的手从苏姨掌心抽离。
    那天晚上，穆少巍破例在安全屋里摆了一桌家宴。菜式很简单，都是苏姨亲手做的家常菜，有红烧肉，有鲫鱼汤，还有江辰以前最爱吃的炸肉丸。
    “来，小辰，多吃点！”苏姨不停地给江辰夹菜，碗里堆得像小山一样，“我看你怎么比在山上的时候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城里的饭吃不惯？”
    “哪有，是苏姨做的太好吃了，我想留着肚子多吃点。”江辰笑着，机械地将那些丸子塞进嘴里。他努力回忆着以前吃这些东西时的快乐，调动着面部每一块肌肉去表现出“美味”的神情。
    他看着灯光下苏姨慈祥的笑脸，看着穆少巍给母亲添饭的动作，看着小红豆抓着勺子弄得满脸米粒。这一刻，温馨得让他想哭。
    “少巍，”苏姨突然正色对大儿子说，“我知道你有任务，有纪律。但小辰身体不好，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既然阿尧有事走了，你就要替他照顾好小辰。把他当亲弟弟看，知道吗？”
    穆少巍看了一眼江辰，郑重地点头，“妈，您放心。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受委屈。”
    江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湿意。他是个鬼，是个本该早就没有未来的亡魂，却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偷来了这一段最温暖的亲情。
    临别时，苏姨拉着江辰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很久，让他天冷加衣，让他按时吃饭。
    “等着阿姨下次来，给你做更好吃的。”苏姨笑着挥手。
    “好，我等着。”江辰笑着答应，却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笑容瞬间垮塌。
    他靠在门框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开始出现重影。他知道，那是肉身即将消失的征兆。
    ……
    深夜，喧嚣的城市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汽笛，显得格外寥落。
    江辰独自坐在狭窄的阳台上，手里紧紧攥着夜尊给他的那枚银色尾戒。月光如水，倾泻在他身上，却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照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清冷的月光张开五指。原本修长有力的手指，此刻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质感，甚至能隐约透过指尖看到对面楼宇的灯火。
    白穆廷渡给他的力量正在急速消退。这具身体就像一个早已破碎的沙漏，无论他如何小心翼翼，生命都在指缝间不可逆转地流逝。
    “真快啊……”江辰苦笑了一声，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阿尧，你现在到哪里了？那边的世界，是不是已经为你打开了大门？
    江辰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他当然希望左尧能成功，那是他们对苏姨、对小红豆、对这个世界的承诺。可是，当那个念头——“左尧会回来接他”——浮现脑海时，恐惧竟然压过了期待。
    他太了解左尧了。那个傻瓜，表面上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心里比谁都脆弱。当年肖默死在他面前，成了他几百年都跨不过去的梦魇，逼得他近乎自虐般地修炼复仇。
    如果左尧历尽千辛万苦回来，看到的却是正在灰飞烟灭的自己……那对他来说，该是多大的残忍？
    “还是……别见了吧。”
    江辰闭上眼睛，片刻间在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
    “左仙使，你应该就在未来好好做你的神仙，去享受四界的敬仰，去过你想过的逍遥日子。就把我当成一个不想回去的贪玩鬼，或者……当成一个已经在这个时空里过完平凡一生的普通人。”
    他将那枚戒指贴在胸口，感受着最后的一丝温度。
    “阿尧，你一定要救下苏姨，救下小红豆，救下所有人……”江辰的声音有些哽咽，“至于我……如果我睡了，就让我一直睡下去吧。”
    风吹过阳台，带走了这句低语，也带走了他最后的一丝私心。他选择将希望留给世界，将遗忘留给爱人，而将这漫长而孤独的消亡，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