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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十二月的黑龙江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方震吟这两句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这是顾汉生再熟悉不过的诗。他可以把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一直念到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你问他什么意思,他会想也不想地回答你:没意思,革命同志为革命事业抛头颅洒热血前,总要发表一下感慨,好比那个谭谭谭什么同。
     “想什么呐!”同事敖少宝的大掌“哗”的一声打在方震肩膀上,震得他一个哆嗦。
     两人是为了调查案情不远千里来到这黑山白水之地,坐了三十几个钟头的火车,倒了三、四趟汽车。好赖在天黑之前入住了当地派出所给安排的旅馆。
     “想一滩泥。”方震也不瞒他,认真回答。
     敖少宝一脸嘲笑,“我道你一路上心不在焉地是在想行装科的小丽还是驻监所的小慧,原来你在是想一滩泥?”
     “不是,是想一个像滩泥一样的人。”方震解释。
     敖少宝这回也认真了,打从他第一天认识方震起,对他的印象就一直是勤劳勇敢刚直不阿,心想这样的人交朋友也一定小心谨慎,择良师益友来亲近,他现在说他在想一个像滩泥一样的人,这让敖少宝有些纳闷。
     “谁啊?”
     “一校友。”
     他说校友而不是朋友,说明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太亲近,并没有多大交情。敖少宝这才有些放心了,自己的朋友没有误交匪类,没有给人带坏。他就像只保护小鸡儿的老母鸡,骨子里都流淌着老妈子的血。
     “什么校友啊,一个学校的都叫校友,有几个是认识的?”敖少宝说了句大实话,自从高校扩招,考大学就和上窑子一样,有钱就能进。你见过恩客和恩客特别熟络的么?
     “是啊,所以他是一点都不记得我。”方震说这话的语气有些苦涩,像是怀揣了多年不可告人的单相思,一朝把它全吐出来了,这叫揭开自己的疮疤给人看。
     敖少宝没见过方震这德行,猜想这所谓的校友八成是方震倾心多年的校花院花什么的,现在人家摆明对方震没意思,这兄弟才受了委屈。
     “别伤心啊小同志,”敖少宝老妈子爱又开始泛滥,拧得过大腿的粗胳膊勾着方震那小细脖子,“你看你长得那么帅!姑娘会有的,爱情会有的,一切要向前看!”
     方震好奇地看着他,“谁跟你说是姑娘了?”
     敖少宝差点没给自己的口水呛死,他又问:“不是姑娘?”
     方震坚定地摇摇头。
     “你爱上的不是姑娘?”敖少宝“噌”地一声已经弹开老远,生怕再慢一拍自己对的一世清白会断送在眼前人的手上。
     “爱?”方震的反应没有比敖少宝更夸张,他喃喃地说着,对自己发问。
     谁爱他?谁会爱一滩泥?他摇摇头。
     敖少宝放大胆子又摸回方震身边,拿小指头戳戳他:“你不会对我下手的哦?”
     方震踹他一脚,呸!
     敖少宝放心了,他对方震的喜爱仅限于做他的老妈子。
     “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像滩泥的一样的人呢?还是个男人!”
     这是敖少宝迷迷糊糊睡着前,听到方震第不知道多少次的重复。
    
     方震从来没碰到过什么大案要案,从业以来都是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但他心中清楚地知道,每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案背后都有值得他去学习的东西,他时刻准备着,准备破惊天大案,准备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干探。
     这位大干探正面对着一个哭了半天,连句整话都没说清的中年妇女。
     女人轻轻抽泣,可却看不出丝毫美感,敖少宝心中也在叹息。
     “这位女同志,你可不可以等我们问完再哭啊?”敖少宝脑门子上青筋突起,他有些光火了。
     女人听他口气恶劣,哭得更凶了,嘴里还嚷着:“都是个小兔崽子!……害老娘这个猪样子!他、他死了才好啦!”
     “那你能说说你儿子究竟是哪年出生的吗?”方震本就比敖少宝人模狗样,说起话来也是斯斯文文的,妇女同志眼看这帅小伙,不禁连继续哭闹都暂且忘了。
     女人抹了抹脸上的泪,像是小学生背课文似的死命回忆:“小兔崽子是属猴儿的吧……还是属鸡?”她眨巴着眼望着方震,好像他知道答案似的。
     方震和敖少宝对望一眼,连自己儿子属相都不知道,难怪孩子外面偷鸡摸狗也毫不知情了。
     “这位女同志,你再好好想想?”方震仍旧客客气气,换了敖少宝,早大声呼喝过去了。
     “我真是不记得咧!问他爹,他爹知道!”方震从没有想到,这样的问题爹妈也有耍无赖互相推诿的。
     敖少宝抢白:“他爹要是知道,我们何必大老远跑来找你呢?!”
     失足少年的经历总是相似,父母离异,无人看管,缺乏教育,误入歧途,最后一步错步步错,踏进了看守所的大门。
     方震早就找过孩子的爹,无奈对方两手一摊,说,生娃的时候我不在家,我不知道他是哪一年啥日子生的!问他娘,他娘生的!
     他娘生的又怎么样?还不是同一副糊涂嘴脸?奈何这出生年月是必须弄清楚的,自己却装不了糊涂。
     “出生证呐?有没有?”方震耐着性子继续问。
     “没有。”妇女摆摆手,“乡下地方从来么的见过出生证,产婆来接生的。”
     “产婆呢?知道是谁、住哪儿么?”
     “村长找来的产婆,我又不认得!”倒挺理直气壮的。
     “村长呢,叫什么名字?还在你老家吗?”
     “村子早些年都给政府收走咯,盖大楼咯,村长还能在嘛!”
     方震开始有些头疼了,真是一笔不知该从哪儿收起的糊涂账啊!想要顺藤摸瓜,到后来却发现这藤是断的。
    
     “白跑一趟!”敖少宝坐在回程的火车上,仍沉浸在气急败坏的情绪中,恨不得破口大骂,“这都是他妈的什么爹妈?一问三不知,自己孩子什么时候生的都说不清!”
     方震从昨个儿夜里就开始思绪不清,工作的时候好些,现在脑子里又开始一团浆糊。这是为什么呢?
     “喂,大方,怎么不说话啊?”敖少宝奇怪道。
     “话话话话话话话……”方震机械地重复着。
     “……”敖少宝已经崩溃了。
     “早知道负不起责任,当初就不要把孩子生下来,早知道两个人过不到一起,当初就不该草草结婚,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的人就不要有太多奢求,得到的越多承担的也就越多,如果不去伸手要,就什么代价都不需要付出。”
     多久以后方震这样开口说道,然后恍然大悟般的冲敖少宝笑笑,笑得敖少宝毛骨悚然,以为他对自己大有兴趣。
     “话也不是这样说,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个奔头,有点追求。什么是欲望?吃饭也是欲望,睡觉也是欲望,没有欲望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们习惯换个说法,管这叫生理需求。”敖少宝少有的义正词严,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无比光辉可靠。
     他拍拍方震的肩膀:“大方,人不能总是往下看,有的时候,也得往上看看。”
     这话忒耳熟,方震大骂:“厮剽窃!”
     敖少宝虚心认错:“是是是,此箴言警句出自《夫妻突击》。”
    
     方震这一路上都跟准备上台演讲似的打着腹稿,准备一见到那人就开始给他灌输马克思主义光辉思想。
     事与愿违啊事与愿违,他大冬天等在顾汉生家门口几个小时不见人回来,打他手机又是关机,整个一人间蒸发。
     他问张队要了顾汉生顶头上司王科的电话,问他知不知道顾汉生上哪儿去了。
     王科一阵郁闷,我还管他双休日上哪儿消遣不成?
     哪个英明神武的先哲说过等人的时间最是难熬?此刻的方震真想对他顶礼膜拜。还没来得及跪下,一熟悉的破锣嗓子嚎着小曲儿越来越近。
     “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你神色不定……方震?”顾汉生看着家门前一男人裹着厚衣站在那里,看架势……像是要仰天长啸?
     “你可回来了!”方震快步踱到顾汉生面前,跟多年不见似的激动得要死。
     顾汉生掏出钥匙,呐呐说,是啊,西北风怎么把您老给吹来了?
     南方的冬天远比东三省的暖,但入夜仍旧是阴冷刺骨,站风里个把钟头的方震早就手脚冰凉,进屋好久才慢慢暖和起来。
     “你不是出差了嘛?”顾汉生装客气,给方震倒了杯开水。
     早先方震在顾汉生受伤的时候早把他家摸清楚了,这一亩三分地里要是能倒腾出一片茶叶都算是奇迹。
     他本担心水烫想吹吹再喝,顾汉生倒老实,悠悠道:“不烫,前天烧的。”
     方震顷刻面瘫,真是一不折不扣的懒胚。
     他俩真是算不上朋友,顾汉生也没想和方震做朋友,以前无聊得发慌的时候他曾经擘指头算过,自己真真是一个能拿心掏肺的兄弟都没有。人生真是太可悲。他也不怨,这事儿怨不得人,你不拿真心换真心,谁愿意把热血抛给一白眼儿狼呢?活该。
     “你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上我爹娘那儿去,休息天怎么也得整点带油的下肚呀!”顾汉生给自己拉来把椅子,倒坐在方震面前,“大冷天的跑来干嘛了?”
     方震在四十个钟头之前准备的讲词临开场一下子全忘记,他看着顾汉生的锥子脸离自己那么近那么近,好像一抬手就能抓到,心里乱乱的。
     “我是想告诉你……告诉你,你该上进些,努力工作才能步步高升;待人真诚才会交到朋友。”他明知道自己的发言就像是小学生,可还是鼓起勇气接着说,“你不求得到所以不愿意付出,你不愿担责所以总是退缩,你害怕受伤所以从不真心待人,可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不空虚么?不孤独么?”
     顾汉生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方震是除了他爹娘外第一个敢这么教训他的人。
     说完一堆有的没的,方震试探地扯扯顾汉生的袖子:“小顾?”
     “哪儿来的大葱!管你爷爷的事!”这一扯顾汉生彻底翻脸,抢过方震手里的杯子,“滚滚滚!老子这里不欢迎你!”一脚把他踢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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