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今生从此再无梦  九、难释心中结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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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难释心中结
    “四皇兄当真是深谋远虑,先是借我之手清除了朝中的外戚势力,现在又正好可以除去碧涵山庄和风雨楼的余孽。”君宇珩极为优雅地缓缓转过身来,却并没有去看站在对面的君宇琤,而是低垂下手去轻轻地抚弄着玉几上的白色幽兰,含苞欲放的兰瓣如初雪,而他纤长的细指似莹玉,“四皇兄处心积虑,隐忍至今,就是想将我终生禁锢在这阴冷的地下吗?”
    他说着,轻轻抬起了眼,那双带着白云般悠然世外,却又清冷更胜似冰泉寒潭的眼眸就静静地望向了君宇琤。
    在这样淡定冷然的目光注视之下,君宇琤忽然间有种无法说出的极其茫然的感觉。
    五年来,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实施着。朝中苏家的外戚势力被彻底肃清,对朝廷颇具威胁的碧涵山庄亦是全面覆灭,最重要的是君宇珩也已恢复了过去的记忆。
    现在,明明是已经到了将要落下帷幕的时刻,他也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他却比这五年中的每一天更觉得彷徨无措?
    明明就在自己面前的君宇珩,却依然仿佛可望而不可及,就如同这满室幽兰的清香,明明就在身侧萦绕着,却又如何能够将之握于手中?
    “除了我,四皇兄还想要什么?皇位?这个天下?至高的权力?”
    君宇琤从来就不知道,原来君宇珩用如此淡漠的口吻说出的这些话语竟会如此的伤人。
    “皇位、天下、权力,这些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六年前,我不想要,六年后,我也同样不想要。”君宇琤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眼,虽然这样做很难保持心绪的平静,但他还是深深地直视着君宇珩的眼睛。
    君宇珩也在久久地凝视着他,从他的神情之间可以确定他并没有丝毫的作伪,几乎是微不可察地轻轻怔了一怔。
    良久,君宇珩问道:“为什么?”
    自从他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令他感到困扰不解,对于君宇琤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他实在无法确定其真正的目的以及用意究竟是什么。
    “你可记得那时候我就曾经问过你,”君宇珩看着他,慢慢地道,“为何不惜背叛自己的同胞兄长与母后,却反而来帮我?”
    “我记得。”这句话君宇琤说得很慢,也很是艰难。
    是的,他记得,当然记得,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他又如何能够忘怀多年前的那个大雨如注的夜晚?
    因为就是在那个夜晚,他做出了自己人生当中最为重要也是最为艰难的抉择,并且从此以后,他就踏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
    那个夜里的每个情景都仿佛已然是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每每在不经意间就会忽然地浮现出来,那种带着触痛的感觉,清晰鲜明得就象是刚刚发生在眼前似的。
    那正是一个盛夏的雨夜,夜深沉而闷热,只有一道道猝然划过天际的闪电不时地撕裂开浓重压抑得令人窒息的雨与夜的重幕,而将伫立在大雨之中的君宇珩一时间映照得雪亮。
    君宇珩独自伫立在滂沱的大雨之中已不知有多长时间,因为全身湿透的他看上去异常苍白而且冰冷,毫无机质得就如同一尊已然没有了生命的绝美玉像。
    “如你所愿,我已经亲手杀了沈静。”看清楚了走到自己面前的人正是君宇琤,君宇珩忽然牵起唇角极轻地笑了起来,只是如注的雨水从他苍白至极的脸庞上不断地滑落而下,使得这淡淡笑容看起来却有种比哭泣更为悲伤莫名的感觉,“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我去得到权力。”
    倾盆大雨轰鸣而下,君宇珩的声音很轻,混杂在风雨之中有些模糊不清,但却隐隐然有种刀刃横空出鞘般的锋冷寒意。纵然是那样倾注而下的骤雨亦是无法冲刷掉此际弥漫在他周身的浓浓血腥与杀气,仿佛那血腥与杀气就是发自于他的心底,那一刻的君宇珩象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散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夺人气势,显得从未有过的冷酷无情。
    可是不知为何,就在那样决绝冷然、仿佛坚不可摧的表层之下,君宇琤却是可以感觉到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悲怅还有已经痛到了极致的哀伤。强势与脆弱,明明是相互矛盾的,但此刻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却是同时出现在了君宇珩的身上。在为达目的而甚至不惜牺牲一切的强势之下,有的却是仿佛一碰即碎的脆弱。
    此刻的君宇珩,再不复往日那仿佛远在云端的悠然物外还有风清云淡,看着这样的君宇珩,君宇琤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一时间竟是痛得无法呼吸。
    然而就在那一刻,长久以来一直纠结于心,时时将君宇琤的心绪搅得纷乱不已,连他自己也不甚明瞭的复杂情感,却是忽然间地沉淀了下来,变得清晰可辨。
    为什么自己的视线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风姿卓绝的身影?而一颗心又会为了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而起起伏伏、或喜或悲?
    事实上,君宇珩与沈静两情相悦一事极为隐秘,然而他却是一眼就从俩人的神情举止之间看出了异样。当他悄然注视着在人前淡然如常的俩个人,偶尔捕捉到他们之间那外人无法察觉、只有彼此才会明瞭的一个注目或是一个眼神交汇,思及俩人在无人时又会是怎样的亲密相对,这时,他的心中便会有如被毒蛇在狠狠地噬咬着。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那种难言的痛楚原来就是嫉忌。
    所以,他才会那么地恨沈静,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地要除掉沈静,而且还一定要让沈静死在君宇珩的手上。
    只因为,他早已在自己还不自知的时候,就已经是无法自拔地陷入了对自己亲生兄弟无望的苦苦爱恋之中。
    “我会帮你的。”君宇琤抚平了自己紊乱不已的心绪,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出。
    尽管是做出了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决定,也尽管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就意味着他注定要背弃伦理、亲情以及其它的许多东西,但是这一刻忽然明瞭了自己的心意以及自己心中真正所想要的之后,他的一颗心不再烦躁彷徨,反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平静。
    那时听了他的这句话,君宇珩却是神色冷然地看着他,言辞显得讥诮而且尖锐,“帮我?不惜背叛你的兄长与母后吗?为什么?”
    象是没有感觉到君宇珩那尖锐的讥诮,君宇琤的回答却是很淡然也非常的简单,“因为你想要。”
    只因为这是你想要的,所以就算是不惜一切,我都会帮你去得到。
    这句君宇琤没有说出口的话,正是他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君宇珩是绝不会相信的。
    那个时候的君宇珩的确不相信,也无法相信。看多了皇族之中的勾心斗角、相互倾轧以及手足相残,教他又如何能够相信,君宇琤真的会放弃皇位的争夺转而来帮助自己,并且倾力相助的理由就只是如此的简单?
    只是他也想不出来,若是君宇琤对自己确实另有所图的话,那么大可不必费尽周章地助自己去夺取皇权,因为做为一个在皇权争斗之中败落下来的皇子,其结果可能比普通人更为惨淡不堪,而要摆布这样一个失势的皇子岂非是更为的容易?
    六年前的君宇珩,或许无法相信君宇琤的回答,但此刻的他,却已不能不相信。
    如果说那时候的君宇琤是在欺骗自己,那么到了此时此刻,已然是掌控全局、占尽上风的君宇琤,又有何必要再继续地欺骗下去呢?
    君宇珩忍不住深深地望入君宇琤的眼中,他发现,君宇琤直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眸,明亮清朗至极,此刻没有了任何的掩饰,几乎可以一直看到那里面的最深之处。
    那眼眸深处,清清楚楚的,是最为纯粹、最为真实的,不掺夹任何杂质的情感。
    而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并不是不知道这双眼眸一直在身后追逐着自己的身影,但他却一直从未认真地去看过这双眼眸。
    直到这一刻,他方才知道,君宇琤对于自己,其实从一开始,直至现在,无论其间经历了多少时间,又经历了多少波折,无论是被自己当做复仇的工具无情地利用再又抛弃,还是有数年的时光被自己视为陌路而完全的遗忘,君宇琤的心,一直就没有改变过。
    在这一瞬,君宇珩也不由地被深深地触及,他那仿佛总是带着亘古不变的沉静与淡定的脸容,似乎被什么悄然击碎,泛起了一阵微漾的涟漪。
    只是这般的执着不变,还有这般的倾心以待,虽然深受触动,却也是自己无法接受、无力背负,亦是无以回应的,这样的纠葛如果再延续下去,对于彼此之间都只会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君宇珩轻轻地闭了闭眼,再又睁开时已是清冷如初,就仿佛那眼中微动的波澜从未有过似的。
    “你可知道,”他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唇边忽然掠过一个极其冷淡的笑意,“那个时候,我只不过是把你当做向你母后复仇的工具,仅此而已。”
    一直凝视着君宇珩的眼睛,尽管那眼中的微澜只是一闪而过,却也让君宇琤的心因为油然生起一线希望而欣喜地微颤着,就仿佛是一个人在长久无望的等待之中,忽然间看到了一丝模糊的光亮。然而很快地,君宇珩接下来那淡漠无情的话语又让他的心冷冷地收缩了一下。
    “我知道。”虽然无比苦涩、无比艰难,但君宇琤还是缓缓地说道。
    他身为长孙皇后的嫡子、皇太子的同胞兄弟,这个身份本身就使得君宇珩向皇后复仇的整个计划更具有戏剧性和震撼力。事实上君宇珩从未将自己看在眼中,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而已,这一点,君宇琤又怎会不清楚?然而此刻经由君宇珩亲口说出,却更是令他觉得有说不出的难堪与刺痛。
    “难道不恨吗?是我利用了你,害死了你的母后与兄长。”君宇珩绝美的脸容平淡如昔,清冷的声音却是尖锐如冰刃般轻轻划过。
    应该是恨的吧?
    从小相亲相敬,待自己温厚如父的兄长,正是因为自己的无耻背叛而含恨早逝,这是自己永生难忘的深痛和注定要一直背负到死的罪孽,这种认知时时地将他折磨至崩溃的边缘,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当年皇兄得知真相时望向自己的眼神,还有母族被诛灭时族人们的哭骂与哀号。所以,在那之后的将近一年时间里,他就象是生活在地狱之中,终日只能靠“沉梦”来麻醉着自己。
    但是他却还是无法因此而去恨君宇珩,与其说是恨君宇珩,不如说是更恨自己,因为当初选择背叛的人正是自己不是吗?
    “那么你呢?我的母后害死了你的母妃,也害得你终生为剧毒所困。而正是我,害死了你最为喜爱的人,难道你不恨吗?”君宇琤不知道君宇珩此刻为何要这么问,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有的时候,君宇琤会满心苦涩地去想,他与君宇珩之间的仇与恨由来已久,早已深深植根在了彼此的生命之中,这如丝如缕、若即若离却又无法割断的复杂纠葛将俩人紧密相联。就算是君宇珩的眼中从未有过自己,可是这纠缠在彼此生命之中的仇恨也会永远地羁绊着他,让他永远无法忘怀。
    君宇琤无比确信这一点,而同时也正是这一点,支撑着他度过了这漫长而又孤寂的几年时光。
    可是君宇珩接下来淡淡说出的话语却令君宇琤的心一时间恍然若失。
    “我并不恨。”
    “你的母后为了保全家族的利益,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最终登上皇位,她所做的一切都无可厚非,这只能说是身为皇族的悲哀。若是我身处在她的地位,也一定会象她那么做的。”
    “而至于沈静,真正陷他于死地的人其实是我。”君宇珩的脸上极为平静,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皇后的人,他也从来就没有背叛过我。”
    “但是那时候他却故意不做任何的解释。”
    “因为他知道我内心的彷徨与无法抉择,他是故意让我生疑,以为他是背叛了我的。他这样做既是为了成全我,也是因为那样骄傲的他,想要知道自己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而我明明知道,却还是赐死了他。”
    “他死的时候,其实已是伤透了心。”
    君宇珩的脸容平静得可怕,语声低缓,一直不停地说着。
    谁又能知道在他平静淡定的脸容之下,此刻正激荡着何样的复杂心情?
    那时的年少轻狂,情真似火,总以为可以就这样相携一生,然而转眼间,自己却是背转了身去选择了权力,不仅生生背弃了两情相悦时的誓言,更让他清楚看到了自己人性之中的阴暗与卑劣。
    这是他心中的结,愈去碰触就打得愈紧,最后已变成了无法打开的死结。因此,他在当年几乎是下意识地自我封闭了这段痛苦不堪的记忆,而在他逐渐恢复记忆之后,亦是一直令他纠结不已,甚至无法去面对自己深爱的人。
    这是君宇珩心底连他自己也轻易不敢、不愿去碰触的死结和痛处,然而此刻他却是接连不断地说了出来,他没有停顿,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来,自己可能就没有勇气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这些在心底已压抑了太久,需要一个迸发的出口,而君宇琤应该是一个最为合适的倾吐对象,因为他其实和自己一样,身上都背负了深无可赦的罪恶,时时地被悔恨所折磨着。
    “所以,我并不恨你,因为你只不过是逼出了我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君宇珩淡淡地看向君宇琤,淡淡地道,“所以,看清楚一些,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这样的话,或者就可以不再留恋、不再执迷。
    这样的话,或者就可以放开手了吧?
    君宇琤一边听着,脸上已是完全褪尽了颜色,然而一双清朗的眼眸之中却是渐渐地深黑如墨,他先是震惊于当年的真相,随即又是一阵浓浓的悲哀袭来。
    原本就没有爱,现在却是连恨亦没有了,这样的话我们彼此之间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于我,你竟是连恨都已是不屑了吗?
    你又是何其的残忍,就连你我之间这最后的一点牵绊也都要毫不留情地彻底斩断!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斩断我们之间的纠葛,就可以让我们成为再无交集的陌路吗?
    君宇琤看着面前的君宇珩,他终于知道,纵然近在咫尺,这个人依然是自己永远也无法接近的。
    然而在这一刻,因为君宇珩的这番话而震惊的人绝不只是君宇琤一个。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所选择的并非情感而是权力。原来,在他的心目中最重要的依然是地位和权力,为了地位和权力,他甚至可以亲手牺牲掉自己心爱的人,而自己只不过……狄霖那忽然间被说不出的苦涩所涨满的心却是无法再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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