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蚀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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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式微
    我安然坐在季节交错的风中,手指屈张,将那尾阳光握住又放开,看它肆无忌惮地浸透掌指,不感温暖,反倒有种冬日雪晴的冷清。
    月出,我觉得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幻觉中,我那么肯定你一直在我身边,却又模糊地怀疑你只是一个意想出来的印象。
    刚才终于想到一个词来形容你的笑了——就像手里的日光,冷清的让人想放开,放开后又贪婪地握住,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我至今都无法忘记初见你时那飞扬华丽的裙摆,低调地掠过地上微灰的影子,扯出一路绝望。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如此旁若无人地在偌大的操场上一圈一圈地疯狂奔跑。你的脸上仍挂着冷清的笑容。
    我没有躲开,如同耶路撒冷的祭祀般以虔诚神圣亘古不变的姿态等待着一场特殊洗礼。
    你的声音马上让我联想到《琵琶行》中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玉石相撞的打击声给人的印象一如你脸上的笑容。你说:“哎,你没事儿吧?”
    你说,哎,你没事儿吧。那“儿”化音饱满圆润,音梢微翘仿佛能在浑浊的空气中勾出一轮银月来。我依旧沉默,伸出擦伤的手,执拗而僵硬。你抱歉地笑笑,将我拉起。月出,我有没有说过你的手指温暖湿润如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给人以安定勃发的力量。
    站起,黑衣的我与白裙的你都有些狼狈。可是在那一刻,我感觉我们就像唐诗的对仗一样工整,就像宋词的上阙与下阙一样默契。
    月出
    式微,我在很遥远的地方想念你。
    初见时,那个黑衣女孩似乎与其他高三学子无异,苍白的脸空洞的眼,行色匆匆无暇伫留。可你停下了式微,我如同奥林匹斯山传递圣谕的勇士般骄傲昂扬地向前。然后狠狠相撞。
    我告诉你我叫月出。你的眼瞳立刻完成了下弦月,美丽而忧伤:“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你好,我叫式微。”
    式微,你连名字都充斥着反叛意味,可我看不懂你的心。
    2008年10月1日,陆式微邂逅了凌月出,开始了她和她的友情倒记时。
    生活似乎仍沿着原来的轨道行进,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被改变。我们并不亲密,只偶尔坐在学校偏僻的后园,有时沉默,有时谈天或是歌唱。式微,你总是唱一些学校放了无数遍的民歌,你说你是不能听其他东西的,因为学业,老师,父母……因为很多人和事。每当这时我都感到一种钻心的疼痛冰冷了血液,僵硬了身体,苍老了我们的流光。
    你唱:“暖暖的午后闪过一片片粉红的衣裳,谁也载不走那扇古老的窗,玲珑少年在岸上,守侯一生的时光……”可又是谁守侯了我们的枯萎和消亡?
    式微,我一直没说,你不适合那种缠绵的曲风。你的嗓音,它瘦,枯荷般于音韵的风中飘摇,它又是烈的,如暮秋天气的凛冽,似无缰的野马直冲到天上去,抓都抓不回来……
    式微
    那天早上你来找我说要出去改善伙食。看着你狡黠垂涎的笑容我已嗅到香飘十里的牛肉面气味。
    只要在学校呆过的人都知道后门斜对面的那间面馆,可即使不在学校的人也知道翻后院墙是要记大过的。你只是无谓地耸耸肩:“那又如何?”我语塞,却第一次认真审视起我们的距离。
    你哼哼着用手扣住一旁扭曲的粗大树干,利落地爬上去,快速越过墙头。我们有瞬间的屏息,你在那边喊:“式微,式微,你过来啊!”
    月出,你那时的声音温柔而渺远,如伊甸园中引诱夏娃偷吃禁果的撒旦。那声线牵着木偶般的我走向蜿蜒地诡异的老树,可当手触及冰冷的枝干,我在瞬间感到莫大的惶惑——我在干什么?谁能告诉我我在干什么?
    我看着墙内飞甍,你凝望墙外人间;我不听院内嘈杂,你不闻院外喧哗。仿佛刹那间万世万物的距离蜂拥至这墙的两侧把我们无情挤散,过往悬空在墙端,回忆散落成尘,寂寞如此这般……
    我恍然回神发现自己竟走回教室,手里拿着一册厚度堪比字典的资料。
    月出,2008年10月24日,我把你独自一人,留在了墙的那端。
    月出
    当我翻过墙的瞬间便产生出一种错觉:式微,你已渐行渐远。孤独,恐慌,绝望如潮水般向我劈天盖地的涌来。然而,我听见自己唤你过来,我的声音奇迹般绽放在错杂的空间,以一种异常温柔的方式。式微,那是我在恳求,我的心匍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以卑微的姿态恳求你过来。
    一阵风过,深秋的寒气侵如衣领。世界一时无声,我能听清每一片枯叶飘落时的轻唱,和你的脚碾压在它们身上时的痛吟。我知道你正离开,我知道你正归去。那颤抖的叶是我冷却的热情,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式微,那不是树叶,是我凋零的心。
    一群鸽子在天空盘旋,我眼随着天际的灰鸽,它带来了初见时将吐未吐的章节:“式微,式微,胡不归……”
    《诗经》中的《邶风•式微》描写了人民行役,颠连困苦,对统治者发出的不平怨恨。所以说式微,你的名字是充斥着反叛意味的,你生来就该带着怨恨,带着对束缚的憎恶对世俗的鄙弃对自由的渴望。式微,你可知,我就是你的自由?
    我不停地奔跑妄图摆脱父母的期盼老师的教导高三的压抑高考的阴影。式微,我不累,因为我终将等到你;式微,我很累,因为我终究失去你。
    式微
    老师宣布,11月7日湖北省15校联考。
    月出,我的生活回到了认识你之前的轨道,学校,家庭,两点一线。右手永远是0。5的标准签字笔,左手是不停变换的理化资料,鼻上的眼镜升级到750度,睡前还默着中学生必背30篇。
    月出,请让我再试一次,让我忘记你14天。
    ……
    可是月出,当我看到成绩出来时再次体会到原来有付出不一定有回报。我于瞬间忆起不久前你在后园引用过的林语堂的话:“一个人彻底悟的程度恰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但我明明痛苦的想要死掉,为什么还没有像林语堂那样大彻大悟?
    月出,我撑不下去了;月出,我很想你;月出,你在那里;月出,月出……
    我来回于学校大大小小的走廊、凉亭、活动室、图书馆甚至女厕所。我如溺水的人抓住每一个过客重复着同样的话:“请问你见没见到凌月出,请告诉我她在哪里……”他们都冷漠地摇头,匆匆地离去。仿佛,月出,你的存在只是我秋日的一场幻觉。
    我侧靠在校园门厅冰冷的大理石柱上,感觉缕缕寒气透过石面穿过衣料一点点撕裂肌肤,渗进血液,挤入骨髓。一双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转身,父母、老师、同桌还有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担忧地望着我,他们的嘴一张一翕,我却听不大真切了。
    月出,我明白,我们的友情在维系了短短40天后,终于落幕。
    月出
    我想我永远无法忘记2008年11月10日。15校联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们友情倒记时结束的那天。
    式微,我在操场上。
    我知道你去过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我站在空旷的跑道上对你微笑,那时晴光潋滟,四周的小花苍白地招摇,仿佛被日光晒褪了颜色。秋日霜华如带,缠绕在黄绿的紫薇树上。我俯视这光怪陆离的人潮,仰望那波谲云诡的天海,心中无所思亦无所想。只是轻声哼起了你最爱的《牡丹亭》。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抬起头,那灰鸽盘旋成高音谱号,曲调回响在属于我的精神领域。这个领域,与你再无任何交集。
    式微,我在操场上。
    我知道你去过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可你的眼光不曾落至此处。式微,你不是在找寻月出,你只是想寻一个发泄的缺口。你在等,等那些属于你原来世界的人,那里有捆绑你自由的金科玉律,有完成你梦想的六月通道,有很多人很多事只是,那里没有月出。
    日头逐渐升高,令人感到瞬间的晕眩。我想起初见时你对我们名字的剖析。“式微,在《诗经》中是天色昏黑的意思,月出,我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我有太多束缚,我要遵守太多的规则,我不自由。可是月出,你的到来就想黑夜中升起的月华,即使微弱也想照亮我出离的道路,月出,你是我的救赎。”
    你那时眼底清澈明净,因叛离而灿烂无比,看不见空洞的影子。然而式微,你现在就要丢掉我了,就要丢掉你的自由了。式微,你真可怜。
    式微,我在操场上。
    我知道你去过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我没有出现因为我不肯定你是否真的需要月出。然后,我看到父母,老师,同学。还有,你苍白的脸,空洞的眼。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阳光正盛。我不感温暖,反倒有种冬日雪晴的冷清。式微,我在对你微笑并于瞬间开始奔跑,你与其他高三学子一样,不曾伫留……
    笔者
    我有必要作出解释。
    她和她其实就是她。式微,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与自己的心灵对白。月出只不过是高中生活过于压抑而衍生出的幻觉。她们碰撞的过程既是式微蜕变的第一步。月出,那个大胆出格张扬自我的女孩是式微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境。而我的目的,是具体这个梦境,放大她的悲哀。
    我确是由联考失利才突发写作灵感的。当时看到高晓松的一句话:“成长是憧憬和怀念的天平,当它倾斜得颓然倒下时,那些失去了月光的夜晚该用怎样的声音去抚慰。”心中恍然盈满感伤。
    失去了月光的夜晚,是失去了月出的式微,或者说放弃更为贴切。式微放弃月出,天平倾向成长。她明白,我们都明白,式微只是选择了一条应走的路。无所谓对,亦无所谓错。高考不是学生唯一的出路,确是学生最直接的出路。而题目“蚀月”可理解为式月也可理解为月出这个梦境终被现实所侵蚀。
    我想起波兰斯基在他回忆录里说:“当我追忆自己遥远的过去,真实与想象的界限总是那样令人失望地模糊和混乱。”当我老了,白发苍苍,回首往事许会和他发出同样的感慨吧?
    然而,式微,月出,无论如何,我们都学会了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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