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小六子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262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家家门外张灯结彩,红火的灯光映得整条古镇的街道风味十足,走了几条街,找了家面馆吃素面,冷冷清清的面馆装饰简单,古朴的木方桌长条凳,清静得整个馆子只有勺碗碰撞的声音。
“大过年只有咱俩不着家,来这吃素面。”廖繁是想回,但实在回不了,只有三天的假期,还不如好好地玩玩,来弥补一下平时里的缺失。
“是啊,连商户都知道回家过年,吃饭的地方都关了。”庭兰玉不清楚自己独自过了有几个大年夜,每回身边一起工作的伙伴都纷纷回家,只剩下他在原地,不是泡剧组工作就是窝居在家里看剧听音乐。
有时候会想着,再不济的人都知道在过年得回家,一年到头,就是为了能回家过年,过年回家就是一个人最好的期盼。
可是,他也想像别的人,有家可以回啊,总有一些人,有家是不能回的,不是有苦处,就是有苦衷。
而他,仅仅只是不想再面对,那个支离破碎的家。
曾经他天真地以为他变得懂事,努力挣钱,回到家,父母对他的态度就会不一样。
他错了,他得到的只会是更深更不可挽回的失落与失望。
“你怎么不回去。”廖繁还挺讶意,还以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孟温或是那琳会陪他一起。
“我已经数不清有几年没回去了,孟温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那琳姐带圆圆回老家去了。”那年孟温家变故,庭兰玉跟着孟温离开故乡,从此四海为家,只有那琳在老家还有亲人在,所以每年过年过节一有时间都会带着孩子回去。
“在华丽之前,我和孟温打过无数次工,最常做的就是帮人跑腿,送货送外卖,那个时候再辛苦,总想着一年干到最后总有一个头,那就是过年,过年能回家看到家人,一家能团聚就是最开心的。”庭兰玉总觉得,孟温给他的心理建设太过于美好了,以至于他痴人说梦,妄想太多不属于他的东西。
“孟温的嘴太甜了,害得我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以为家人真的会期盼你过年回家。”
第一次听庭兰玉提及自己的家里事,真如传闻家庭关系不合,毕竟他曾经是一个一年到头泡在片场的工作狂,生病了也只有自己或是经纪人陪在身边的人,身边不见有一个人在,难免会让人多想。
“你是没赚够钱回去吗?”廖繁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可能,如果不是钱,还能是为了什么。再不堪的家庭,总不会与钱过不去吧。
庭兰玉点头,抿着嘴思虑了许久,“孟温生性自由,家境是我们那儿较好的大户人家,从小很少受到苦,出来打工总会有吃不了苦的时候。我们打起了走快钱的念头,开始进入演艺圈跑龙套,孟温不知道什么原因,有几次机会能入境,却一直上不了镜,之后只有我留在圈内,而他干起了家族老本行,在一家公司从事玄学,也就是算命之类的工作,误入网络诈骗公司。”
廖繁没想到他二人有这样的历史,“原来孟温是这么不一般的人啊。”
一直只听说孟温这个人是从商,至于是从什么商就不清楚,原来是靠嘴上生意啊。
“被逮了。”庭兰玉也是万万没想到的,“孟温在这方面比较出彩,所以那家诈骗公司因为孟温赚了不少钱,赚得多,之后肯定就赔得多,所获的刑罚也多,那个时候辛辛苦苦赚的钱都赔光了。”
廖繁感叹,工作能力好,有时候也是一种错啊。
“你们是从那个时候分开的?”廖繁记得周欢和他说过,他们是因为孟温被抓,凑钱保人出来的那几天失散的。
庭兰玉的眉头微微皱起,很快又舒展开,“就是那个时候分开的。”
“他之后为什么又去坐牢?”周欢每回碰见孟温总会在一块唠嗑几句,也是通过周欢,廖繁了解不少关于他们之间的事,庭兰玉而今能坦荡地提及过往,有些事总得问清楚,免得有些人在背后嚼舌根,而他却无法去替他解释。
只要是庭兰玉说的,他都愿意去相信。
庭兰玉沉默了好一会儿,“有些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之后才知道,和他分开的这五年间他坐过好几次牢,他和我解释过是因为在逃一些人,坐牢是他最好的避风港。”
廖繁没想到会有人把坐牢看得如此安逸,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也只有孟温了。
也是,总会有那么些人,逃债的或是什么。
而这种说法,廖繁是不太相信的,从这也能看出来,庭兰玉是无限信任、相信孟温所说的话的,即便是听起来很不可思议,非常不现实的话。
“那之后你就没有回家过年了?”这么说的话,庭兰玉的父母应该是健在的,好歹有几年是火红过的,那个时候别说是国内,国外总会有几个地方的街头印着他的大头海报。
如果是为了钱,为什么不来找庭兰玉?
庭兰玉手里的筷子放下,抽出纸巾在擦嘴,含糊地回答廖繁,“那时候的我很天真地以为人只要到家就行了,回到那儿,先去了孟温家替他问候祖先,再回家。”
那段记忆,庭兰玉一直深刻地记着,很多次他都想忘掉,瑞雪女士也告诉他忘不掉就直面它,到最后麻木了,他不悲不喜,也找不回许多他想忘记、想记起来的事了。
只有当年那段记忆总能出现在梦境中,一次次地提醒他,他与那个家再无瓜葛,不要再有一点妄想。
“我被赶了出来。”那已经不是庭兰玉第一次被赶出来了,每一回他都会躲在孟温家,天天跑到父母面前晃,直到他们顺眼才敢回家。那个时候已经不同于小时候,长成大人模样的他已经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有人庇护,哪儿都躲不去,无论是家里人,还是那些来讨债的人。
廖繁总觉得事情不可能像庭兰玉说的那么轻巧,看他的表情,却又觉得似乎没什么事。
就像是和家里人普普通通的吵闹,但也不至于吵到好几年都不回家吧。
“我只有这个姓氏是家里的,我一切的所有都是托孟温的福。”如果不是孟温人小鬼大早早当家做主,当年他父母送去他们家,下场也只有跟着其他孩子送往他处。
“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孟温没有给我这个名字,我跟着那些人被送养,会不会,过年就能回家了?”不一样的家,不一样的父母。可是,有些事,谁说得准呢。
廖繁有幸受孟温荼毒过几回,对庭兰玉名字的来历颇有了解,“没有人能预知我们将会发生什么。过去可能因种种原因过得十分不顺,但接下来的人生是自己的,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孟温说过你的名字是他取的,他那个时候也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能当家做主了?”突然觉得孟温这个人不仅仅是没那么简单,可能真的有太多太多他无可取代的位置。这个劲敌,即使终年不在眼前晃,却总是像根刺一样摆在你的心口上,心动一下,那根刺就会刺痛你一下。
“他们家靠祖上发迹,在我们那儿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常年收留一些流离失所的孩子,会帮助他们送养到更好的家庭。”庭兰玉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怎么都不会相信穷山恶水出刁民,说的就是他生身父母这些刁民。
孟温家本着良善之心帮助那些孤苦伶仃的孩子们寻求生路,这种传统美德的事迹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到了他们父母这一代就完全变了,完全变成了道德绑架,吃人血馒头的肮脏举。
“你可能不知道,在一些极度贫困的家庭里,有些养不活的孩子会成为某些人的商机。”庭兰玉就是那些商机中的其中之一。“在我之上有五个兄姐都夭折了,我是第六个孩子。”
“他们去问了当地有名的算命家族,也就是孟温家,孟温家的先生说老庭家注定无后。估摸着也是养不活的一个就没有取名字,他们也没想到还能养到十岁。”庭兰玉都是听孟温和他家里人说的,有些事情他也是依稀能记得,“那年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身子骨瘦弱得很,眼看着可能快不行了,得在之前卖个好价钱当是回报他们。”
廖繁努力抑制住想发怒的冲动,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确实有些震惊,他真的不敢想象,这么戏剧性的人物就在他身边。
“所以你成了孟温的兄弟?”
庭兰玉自己也不确定算不算,“我们可以说是一家人。孟家门下有人是在收留孩子的,但都是收留一些真正无家可归的孩子。我父母好赌,找了一堆借口说日子过不去养不活我了,想怎么处置我都行,以后可以不用联系。他们利用了这一点,欺骗了别人的善心,还索取了一笔钱,说是捡了我花费了不少钱,得弥补他们。”
“孟家先生的人看出他们的鬼心思,劝告他们说是能养活的,他们不信,最后转送到隔壁镇上的黑心买家,是孟温花了钱将我带回来,并给我取了名字。”
“你在孟温家过得好吗?”廖繁问出口总觉得这不是废话吗,过得不好还能记得人家这么多年,只是,好的话,庭兰玉最后又是怎么回去的。“我的意思是,你最后为什么又能回去了,他们难不成还能厚着脸皮把你要回去。”
庭兰玉长叹了口气,半是苦笑,半是自嘲,“谁让我太天真呢,不懂得他们就是不要我了,不懂得人性是很现实的东西,特别是在钱面前。”
“我是自己跑回家的,好不容易养到十岁的孩子被养得白白净净地回来,钱又不用还,不要白不要。”也是那几年,庭兰玉家里条件算是好了那么一点,有电视可以看了,也因此家里的人络绎不绝,惹来不少人在那破房子里赌。“房子还挺宽敞,一个屋能挤二三十个人,整日吵吵闹闹,那几年我过得可幸福了,有看不完的电视,也有吃不完的零嘴,却也没少受皮肉的苦。赌博嘛,有赢也有输,我的日子好与坏,全凭他们的”运气”来决定。”
“好在那之后有孟温家可以躲,他们家的人会护着我,再后来是穷到不能再穷了,电视机也被搬走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他们总会教唆我到孟温家索要钱财,或是偷取,我怕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就没有那么干。村里的人在我们家破败到很不堪之后就很少来往,我很害怕没有朋友,害怕孟温不和我玩。”
不知不觉讲了那么多深藏已久的过往,庭兰玉总觉得自己是释然了,不然怎么会感受不到难过。
这是好事,他能直面过去,他的病症肯定也快好了。这一次是真的会好了,他也不用再吃那么多药了。
廖繁的痛苦面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挂在脸上,再回过神去看庭兰玉依旧不动神色的样子,总觉得这个叙述故事的人,不像是当事人,而仅仅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叙述者。
“那么多苦都经受过来了,人也长大了,因为把钱保了孟温,就不和你来往了?”
哪个孩子也不愿意被父母抛弃,对当时的他来说,外人眼里难看到不入眼的父母,对庭兰玉来说可是唯一啊。
而仅仅是因为当年那点钱,而断了庭兰玉这个经济来源,对于贪财成性的人来说,不至于那么傻。即使像小时候一样会打骂一顿,总不至于因为那点小钱而放弃更多的钱,只能说明,这一次不是他们赶走了庭兰玉,是他自己选择走的。
“孟温家的老先生走后,孟温这个小家主当不了家,家族也由此没落,他带领我们几个留下来的,没有被送养的病弱残外出打工。他成了我们的老大,我们的眼里也只有他,出了事赚的钱都拿去保他,但实在没有钱能赔他们所骗取的钱,所以当时和华丽签约,才会义无反顾地支出一大笔钱去保孟温,钱到了,人却消失了。”
廖繁又不明白了,“钱即使用不上了,为什么不拿回家应付一下父母?”
“我把钱还给华丽之后回的家,因为我不想欠别人的东西太久,放在心里会让我不安。”这句话轻淡得让人几乎听不清,却重得足以让廖繁真正地认识庭兰玉这个人。他不愿意去欠别人,他不愿意去做对不起别人的事,可是换来的好像也不是那么合意。
“刚回到家知道会让父母不开心,在此之前一有钱都会托人送去,以为会看在之前的钱而少责骂。”不出意外的是当天回去饿了整整一天,他也不傻,总会像小时候一样跑去摘野果子吃。
那个时候竟可笑地觉得有一丝幸福,长大了,受打的机会少了,被骂几句反而觉得是受宠,“人到了,钱没到,我又像以前一样被赶出门,然后隔个一两天又会傻傻地回去找抽。”
庭兰玉把话讲得太过于轻快,以至于让廖繁产生一种好事将近的错觉,而不是苦难将近。
“小时候那个有点宽敞的屋子变得又破又小,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像以前一样又有人来往,屋里的人没有以前的多,也没有以前吵闹。”这是庭兰玉的噩梦,每回想起那几个瘦到不成人样,皮肤溃烂犹如干尸的活死人躺在他们家铺地的草席上,庭兰玉总会止不住双手发抖。
即使此刻面前坐着廖繁,庭兰玉控制得再好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深藏的噩梦与恐惧。
这是犯罪,是不可饶恕的,无论父母有什么过错,长大后懂事了,庭兰玉觉得得给大人们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可是,这些机会他不想成为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已经不能再欺骗自己了,这是他给自己做人的原则与底线。
“那些年他们看到我能赚钱了,脸色确实好了很多,也会那么巴结几句,也会骗我说钱都拿来用正事了,我只是没想到,他们是越赌越大,连命都不要了。”庭兰玉颤抖的手收进宽厚的袖口里,廖繁见状,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
庭兰玉不敢伸手去接,怕把水抖掉。
廖繁不清楚源由,但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对庭兰玉的过往,由本人亲自说出口,比其他人嘴里说出来的还要残忍,还要让人痛苦。
他真希望这些话都是庭兰玉看太多的剧本而编出来逗他的,有些时候,最怕的就是,现实比剧本还要残酷。
而这种沉寂于死海让人窒息的感觉,他不想再从庭兰玉口中得到,他没有太多的苦处可以向他宣泄,也不想向他“炫耀”自己有多幸福,他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地让两个人在一起愉快地相处。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在这时叮了一下,信息不断地发来,除了重要人的信息,一般手机是不会提示的,“周欢发来的,我看一下消息。”
庭兰玉表示理解,毕竟工作为重,而少了廖繁的关注,庭兰玉也终于能轻松地透口气。
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是他永远都无法超越的目标,也是让他产生自卑因素的唯一一人。
廖繁当看到手机屏幕中的照片,赫然显示着当前二人坐在面馆,还有此前从电影院中走出来的照片,不用周欢说也知道他们被人跟上了。
廖繁把手机递到庭兰玉面前,一如以往轻松自如的姿态,站起身招呼掌柜的买单。
无声而有默契地走出餐厅,有说有笑地在清冷的街道上行走,故作不知情的模样,直往之前说到的庙会,趁着人多,互挽着胳膊肘冲入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