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彩云之南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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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元1645年12月(明·弘光元年)
    云南黔国公府
    甲申年注定是在史册上最为特殊的一年,这一年北京城同时存在三个年号:大明崇祯十七年,大顺永昌元年,清顺治元年。甲申三月,崇祯帝殉国,李自成攻陷北京,山海关大战,李自成数十万大军遭到重创,在占领北京城的四十二天后,他仓惶逃出了那。这次进入北京是多尔衮率领的辫子军。早在几年前,皇太极就已在关外建立清王朝,如今多尔衮更是做好了一统中原的准备而来……王朝更替,社稷变迁,这一系列惊并未使动荡多年的战事平息,反而越演越烈,江北江南兵戈四起,战火遍地。
    冬季的阳光并不十分温暖,但对于一连阴雨半月的昆明而言已是十分难得。或许是受全国战事的影响,这座四季如春的古春城也气候大变,先降了数日的暴雪,紧接而来的是连绵细雨,又有人乘机造谣天阴雨湿时常听闻有鬼哭之声,什么此城将遭兵祸等等,弄得人心惶惶。不过相对烽烟四起的江南,远在黔西的云南算是暂时偏安,除了近来明军常与当地土司发生摩擦外,到不见什么大祸乱。
    阳光透过轩外的修竹,斑斑点点的投射在案桌上。夏云蛟将自己的包袱放桌面,一层层慢慢解开。到了黔国公府两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包袱裹得很严实,拨开了一些衣物,又提来一个小巧的锦布明黄色布包,他每一个结都解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坏里面的物品。这小包袱里只存放三件东西:一方玉玺,一块金牌,一个瓷器。夏云蛟在案前正坐,先拾起金牌。那是一块经过精心雕琢的牌子,周边印着少许花纹。他握着牌子,大指在铭刻在正中间的几个字上轻轻的抚过--“锦衣卫指挥使夏云蛟”,借着微暖的阳光,那几个字显得格外耀眼,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从前的身份。窗外朝阳下一片和煦,夏云蛟又陷入了一年多前那个夜晚的回忆……。
    那是在甲申年三月十八日夜晚的北京城,李自成的闯军已经陆续攻陷几个城门,宫内太监宫女们纷纷携带私物逃跑,整个紫禁城充满惊恐慌乱。崇祯皇帝并未下令阻止这些逃逸的人,他忍痛亲手杀死自己的妃嫔女儿后,实在不忍再让这些人为帝国殉葬,况且到这一刻,就连锦衣卫也有不少擅离职守逃命去了。
    “化煦,什么时候了?”
    “还差一个时辰。”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夏云蛟与手下林化煦任务在身,一直守在住所。
    “云蛟。”林化煦忽然抬起头呼唤夏云蛟,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如今虽是上下级关系,但除了在正式场合,其他时候他们都如以前一样直呼其字。
    “怎么了?”
    林化煦耳根微动,似乎在确定,道:“你有没有听见琴声?”
    夏云蛟疑道:“琴声?这个时候还会有谁弹琴?我除了听见城外炮火不断,真没有听见什么。”
    “不,你再仔细听听。”林化煦很确定,“是琴声,很怪异的琴声。”
    夏云蛟狐疑不定,推开轩窗,的确隐隐约约听见琴音传来,只是那声音似琴非琴,似筝非筝,旋律本是哀婉连绵,却又一弦一音异常分明。
    “到底是谁?这样诡异的琴音在宫里从未听过。”夏云蛟再仔细聆听那琴音,只觉一筝一弦都在带动着自己的心跳,琴音一高涨,便觉心里翻腾不已。
    夏云蛟猛然后退,将窗户推关上,大呼:“化煦,别听!是伏羲心法!”
    林化煦见夏云蛟反应,也惊愕不已:“什么伏羲心法?”
    片刻后,夏云蛟心里稍微平复了,道:“伏羲心法是自上古神器伏羲琴中所衍生出来的,专门用于控制人的心智。”
    “时间还有这等妖术?”林化煦对伏羲心法闻所未闻,“云蛟,你见过这种奇怪的妖术吗?”
    夏云蛟摇摇头:“我也只是在古籍上看到过,刚才我只觉那琴音怪异,再仔细一听,只觉自己心智都被那琴声带动,这症状与记载的伏羲心法几乎一摸一样。相传在春秋时,秦晋两军战于崤山,结果秦兵中很多人就是受了这心法控制,自相残杀起来,而那些剩余的秦兵最后又被一场天火活活烧死。这般妖术想起来实在让人心惊胆寒,或许是那弹琴人心法还未练到家,否则刚才我恐怕已遭其毒手了。”
    人恐怕想对皇上不利,若皇上给他用心法控制住就大事不妙了!好在这人功夫不到家,化煦,等会千万别刻意去听他的琴音。我们快去救驾。”
    一语惊醒,夏云蛟与林化煦两人推门纵身跃过高墙,向皇帝的大殿飞奔而去……
    林化煦听着,暗自惊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明都快亡国了,还要招来此等妖孽。”
    “糟糕。”夏云蛟猛然想起自己正身处皇宫,“这人恐怕想对皇上不利,若皇上给他用心法控制住就大事不妙了!好在这人功夫不到家,化煦,等会千万别刻意去听他的琴音。我们快去救驾。”
    一语惊醒,夏云蛟与林化煦两人推门纵身跃过高墙,向皇帝的大殿飞奔而去……
    顺着琴音追寻,却不敢刻意去听。只觉那琴声越来越近,果然就是在崇祯皇帝的大殿上空回旋。只见那宫殿屋顶一缕白影掠过,二人心知不妙,拔出腰间金刀,准备与之对敌,眨眼间却不见踪影,连琴声也停止了。
    二人四处张望,都是漆黑一片。过了片刻,夜空皓月东升,那琴音又跟着拨了几声,林化煦是听觉十分敏感之人,闻琴音即回首,又是见一白影自眼前一掠而过,琴音一绝,四周什么人也没有。夏云蛟心里暗想:“能如此轻易躲过我们二人的视线,若非鬼怪,就是轻功练得炉火纯青之人,绝不易对付。”想着,也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待月升自正中,银辉遍洒皇城,一阵夜风袭来,那琴音陡然响起,狂而乱,却是筝筝节奏分明。二人头晕目眩,已顾不得回首望向弹琴之人。夏云蛟一心顾念崇祯皇帝的安危,强力抵挡住琴音,转身欲跃向大殿,只觉天昏地暗,根本无法将功力发挥出来。只见那大殿之顶现出一白色身影,在月光下清晰分明,清柔悦耳的少女歌声随着琴音而起:“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看上去是一白衣女子,左手抱琴,右手弹拨,衣袂与长发在夜风中猎猎飞舞,身影亦风而动,诡态百出,变换莫测,银光下如同鬼魅。
    “你是什么人?”夏云蛟一步跃上屋顶,手中的金刀在月光下散发着寒光。
    那女子不答话,背向而对,忽然一转身,几声琴音响起,这次的琴声厚重沉郁,不带有筝声。转眼间几道金光迎面而来,夏云蛟侧声避开,正欲还击。只见屋顶又多了一个人,身披大明朝的战甲,手中举着一黄铜色的长火铳,夏云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神机营的孙志尹,神机营的火器威力巨大,任是武功再厉害的高手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想来这白衣女子是跑不掉了。
    孙志尹高举火铳对准白衣女子,喝问:“何方刺客,竟擅闯皇宫?!”
    “擅闯皇宫?只怕到了明天这要变成闯贼的皇宫了。”那女子声音虽冷,却似水一般的轻柔。她缓缓转过身,月光下,一双如水的眸子清澈动人,只是面色冰冷,使人生出一股寒意。
    夏云蛟见这女子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轻功竟如此了得,想自己自四岁开始习武,如今已有二十载有余,轻功恐怕还不及她的三分之一,心里暗自惊叹。不过听她刚才称李自成为闯贼,想必不是李自成的细作,一时间敌我难分,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请问姑娘是何人?夜探皇宫所为何事?”
    那女子抱琴行转身与夏云蛟对视一眼,面色也不似刚才那般冰冷逼人,这一刻她更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行了一礼,道:“小女名唤月出,金陵楚笛东方之日的义女,闻闯贼攻破京城,奉我义父之命前来救驾。”
    “原来金陵楚笛的义女。”夏云蛟听她是来救驾,又是南京的东方之日义女,是友非敌,也放心了。“不知道是位列金陵风雅九客的月出姑娘,方才多有得罪了。”
    夏云蛟对这东方之日绝不会陌生,前几年辽东战事紧张,他作为南京的一方财阀,几乎倾尽家当捐做辽东军饷。后来又知这东方之日在江湖中德高望重,颇得人心,每次出手前必先闻他用银笛所吹奏出的哀婉楚曲,人又称之为金陵楚笛,位居金陵九客之首。
    月出见他们并未为难自己,面露喜色:“闯贼的军队快攻进来了,我们得快去救出皇上。”
    等到几人来到大殿内,早已不见崇祯踪影,夏云蛟摇头轻叹道:“还是来迟了。”
    众人颇为不解,明明没见崇祯身影,夏云蛟语气却说得好像崇祯已经遇难了一样。正困惑之际,只闻耳边风声急起,已有一人自大殿门口腾空飞自几人面前。那来者一身黄衣,上半个脸带有面具,下半脸显得蜡黄消瘦。
    “黄鸟大哥?!”月出发出一声诧异。
    夏云蛟虽然身居宫内,但朝廷对江湖武林中出现的种种组织向来颇有忌惮,因而身为锦衣卫自然要对江湖中事有所了解。这一听心里已明白,这黄衣身就是风雅九客中的黄鸟。
    黄鸟也不理会旁人,一见月出便出言喝斥:“月出,你擅离职守,跑到宫里来,现在义父很恼怒,你马上跟我回去!”
    “义父···义父怎么知道我来皇宫?”月出语气中透露着恐惧。
    “哼!我找了你几日,什么地方都找遍了哪知你会到这来捣乱?”
    月出听他这话,东方之日应还不知道自己来到这儿,对着黄鸟点点头:“好吧,我现在和你回去见义父。”
    说罢,两人脚步移位,已腾飞出大殿之外。殿内只剩下夏云蛟,林化煦,孙志尹三人。
    方才黄鸟与月出的对话夏云蛟听得清清楚楚,月出明明口称自己是奉了东方之日之命来救驾,但刚才一番话似乎是她自己前来,心中不禁起疑。
    “云蛟?我们找不到陛下怎么办?”林化煦问。
    夏云蛟心中一震,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对二人到:“化煦,孙大哥,我有皇命在身,当下不便明言,若明日辰时前我尚未归来,你们就离开皇宫。”说完,也匆匆离开大殿。
    乘着月色微光,夏云蛟马不停蹄赶上了皇宫后的万岁山。见山上一人身躯悬于树上,夏云蛟心中一沉,忍不住叫出一声:“陛下。”,向那棵树飞奔而去,走近一看,原来树上的人并非崇祯,而是他的贴身太监王承恩。
    夏云蛟继续沿路上寻,只闻山下炮声隆隆,整个京城上空弥漫着硝烟火焰,由上自下而望,整个城池都陷入一个火的世界。快到山顶,终于见到崇祯。他背向而站,立在一棵歪树旁,凝望着战火烽烟的北京,一头长发瀑悬而下。
    “陛下!”夏云蛟见崇祯安好,帮急行至跟前,“陛下,微臣来迟了。”
    崇祯转过身,月光下他的脸显得苍白清瘦,满布疲倦的双眼望着夏云蛟,声音略带沙哑:“朕一直在等你来。”
    “王承恩决意跟随朕同去,这时已先上路了。”崇祯对着那歪树望了一眼,“云蛟,你过来,朕有东西要交托给你。”
    夏云蛟本想再劝崇祯先逃出险境,但回想到几日前的彻夜长谈,他深知崇祯死意已决,无法说动,只能应约到此。一想到连一个太监都知道殉国,何况自己身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既无法救皇上,又有何颜面苟且偷生?他即刻拱手道:“微臣愿随陛下同去!”
    “云蛟,朕让你到这来,不是让你现在就以身殉国。朕有负社稷,自当去向我大明列祖列宗请罪,但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托与你。”崇祯取出一精巧的明锦布包裹第给夏云蛟,嘱咐道,“这里面有大明朝的传国玉玺,你一定替朕好生保管。”
    夏云蛟接过,道:“属下一定将玉玺顺利送往留都(南京)!请陛下放心。”
    “不,朕不是要你将它送往留都。”崇祯摇摇头,语气沉重而缓慢,“朕的几位皇子虽然已乔装做贫民逃出皇宫,但能否平安到留都还是未知?即使他日我大明朝真的南迁另立新君,这方玉玺你也千万不可草率的交出。”
    夏云蛟不知道崇祯用意如何,疑问:“请陛下吩咐当如何处置,属下一定照做。”
    “如果他日新君是个勤政爱民,安邦定国的英明圣君,那你就将这方玉玺交给他。若他荒淫无道,昏庸无能,那朕宁可······咳咳。”崇祯有些激动,一连咳嗽几声,“既然我大明气数已尽,朕宁可将他交到一个能治国安民之人的手上,让他奉天承运!”
    这番话令夏云蛟大为诧异.
    须臾,崇祯又继续:“天下非一家之天下,天子乃奉天之旨行事。朕登基十七年以来,一直谨记‘国以民为本’这五字,朕日日夜夜忙于国事,不敢贪乐私情。有人骂朕刻薄寡恩,亦有人骂朕滥杀大臣。但你想想,当朕发现自己的臣子皆贪赃枉法,欺民富己之辈,逼得四处乱民四起,大明的江山,正是被这成群的老鼠吃空,朕如何能不怒?朕如何不杀之?"
    说着,崇祯指着山下炮火连天的北京,泪水浸湿了眼:“可如今······朕的子民······朕的子民都在反朕了,他们都是被逼的!云蛟,若那李自成真是个勤政爱民的君王······那玉玺·····玉玺就交给他吧!”
    “陛下!”夏云蛟心里一酸,在崇祯身前跪下来。回想到儿时在皇宫第一次见到崇祯的场景,那时候崇祯还是个刚登基不久的少年天子,英姿勃发,神采飞扬。但每到夜里,总是不见这皇帝回寝宫。夏云蛟当年尚年少,好奇心又重,仗着学了几下功夫,在夜里偷偷去探探这皇帝究竟在做些什么。结果一连几个夜晚,他都见崇祯在案前批阅一筐一筐的奏章,每次将所有奏折一一看完都已至深夜。疲惫了就伏在案桌上歇息。常常不到半个时辰又要转醒来整理衣冠早朝。后来辽东战事吃紧,崇祯常常站在一幅疆域图前端详良久,有时候眼泪竟会忍不住掉下来。他身上的龙袍依旧是十七年前登基时穿那一套,上面已打了好多大大小小的补丁。一个皇帝,站在最高峰的人,天之骄子,他的平日用餐竟比不上一户平常百姓家的饭菜。在皇宫中骄奢淫逸是家常便饭,但却未有丝毫是用在这位皇帝身上。为了节省军饷,他下令让妃嫔捐首饰,让百官捐银两。那些贪慕虚荣的后妃,那些平时贪赃受贿吃得肚满肠肥的百官,他们又怎会关心辽东的百姓正受着兵祸之苦?他们怎么知道陕西正有一群饥民被逼上绝路?他们怨恨崇祯皇帝,骂他惺惺作态,骂他刻薄寡恩。而崇祯只能自己去承受,他只能将自己的开资减少到最低,为家国为子民做点事。翻开青史,看看那些为人津津乐道的千古帝王们,又有几人能做到他这般?只是就连他省吃俭用拿出来的银子还未用到子民的身上却已千回百转的流进了贪官们的私家银库里。他如何不恨之?从小到大,夏云蛟都是一个见证者,自懂事后,他就打自心里敬重这位一心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十七年过去,崇祯依旧是伏案阅奏折,依旧是在疆域图前沉思,一切都未曾改变。只是长浓了胡须,两鬓了斑白,那清秀俊逸的脸上显得消瘦憔悴,眉宇始终紧皱着,双眼满布血丝。几天前夏云蛟曾单独面见崇祯,想劝说他早日南迁。然而崇祯没有答应,他告诉夏云蛟一个故事,那是在大明朝历史上曾发生过的一次惊变,因为被视之为国耻,很少有人提起。当年英宗皇帝在土木堡中伏被蒙古军俘虏,蒙古军曾向明朝开出苛刻的条件,以作为换取皇帝的筹码。但朝中没有人答应,而英宗皇帝在被俘其间也誓死不降。蒙古军的首领也先一怒之下挥军南侵,蒙古大军兵临城下。朝中也有不少建议南迁的大臣,但大臣于谦当机立断,另立新君,誓与蒙古军背水一战。历时三个月,大明朝终于打赢了这一场北京保卫战。如今的形势比之当年更是险恶百倍,他也很清楚再不会出现当年那样的奇迹,只恨今日再无于谦。但是,自大明开国二百余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从未有过贪生逃亡的皇帝。
    夏云蛟偶然间见到了崇祯皇帝寝宫壁上挂的一幅书法,便已经知他死意已决。到了今日,他还清楚的记得那幅书法,笔法刚劲坚决的“九思”两个大字,在大字的右下方还用小字提着一首诗,那是于谦的《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万岁山上,月色凄寒。崇祯将包袱交给了夏云蛟,最后属托:“这里面还有一瓷壶,相传是上古神器,早在太祖开国之时有位仙人赠与他收妖伏魔用的,名唤炼妖壶,大明朝一直视为镇国之宝。不过多年来朕反复研习都都不知如何使用,后来一位道人告诉朕,这的确是上古神器,只是尚未觉醒。云南多奇人异士,或许有人懂得唤醒它。朕现在将他赐给你,一是为了感激你多年来守卫在朕的身边保护朕,另外还希望你能用他为人间降妖伏魔,结束这乱世,让朕的子民能早日安享太平。”
    崇祯皇帝不再言语。他撕下一块衣襟,咬破手指,留下最后的遗言:“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黎明带去黑暗,晨光消停炮火,天边一抹淡红的曙色洒在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很快,一轮新生的朝阳就要在北京城的上空升起······
    每忆起那晚发生的事,夏云蛟总是沉思良久,连林化煦进门来也未曾觉察。
    “云蛟,我们该去向国公道别了。”他伸手向夏云蛟肩头一拍。
    夏云蛟这才回过神来,将包袱捆好,道:“化煦,你也准备好了吧?孙大哥呢,怎么没见他来?”
    林化煦笑道:“他呀,早准备好了,见你老不来,一直在摆弄他那只黄火铳。”
    “我们这就去叫他。”夏云蛟到云南一年多,在黔国公沐天波的帮助下寻访了很多当地的能工巧匠,却没有人识别那瓷壶,几日前听闻在南京有位老道曾四处收集上古神器,心想他定能帮助自己,打算亲自前往一趟。虽然那已经被清兵占领,戒备森严,又推行剃发易服,平常以汉人的装束要进城并不容易。但对于锦衣卫出身的夏云蛟等人来说还不是什么困难之事。
    叫上孙志尹后,几人到黔国公府上道别,不料刚到府上,大厅里已站满了身着各式各样南方民族服饰的土司正与黔国公沐天波议事。
    沐天波年纪轻轻,看上去到是少年英姿焕发。一见夏云蛟等进府,立即把他们叫到自己身边来,吩咐左右给他们搬座位,十分客气。
    大厅里的土司们面色颇有为难,其中一年纪较大的土司站出来对沐天波道:“国公爷,不是我们乌卢寨有意私肥,只是这马实在是不容易交上来呀。”
    沐天波见他面色难堪,只道:“我一直听闻韦寨主善养马,现在正逢国难,才请诸位寨子前来共商勤王大计,这次只比往常多征收三十匹,怎会让韦寨主这般为难?”
    “这······这·····”那寨主吞吞吐吐,“唉,只是我寨中马匹大多已被人征了去。”
    其他土司见此情形,皆怒视着沐天波,这一切夏云蛟看在心里,只恐沐天波激怒土司,生出变故。
    沐天波一听那寨主说马匹被人征了去之事,面生怒容:“哦?原来寨主果然有难言之隐,但今天当着大家,韦寨主就说明白了吧,是谁这么大胆敢私自征收马匹?”
    韦寨主见此状,也只好从实说了:“是蒙自州土司沙定洲。”
    “沙定州?”沐天波冷笑一声,“听说这小子前不久娶了个恶妇,这恶妇把他妻子头颅砍了下来他竟然跟着叫‘杀得好’,呵,现在他小子竟开始私征马匹,想造反不成?”
    沐天波环望厅内一圈,怒道:“沙定州呢?怎么没见他来?!”
    语音未落,只闻门外传来一声:“蒙自州寨主沙定洲到!”
    只见有两人进门来,一男一女,那女子年纪显然大出男子很多。沐天波打量着,心想:这女人就是砍掉沙定州老婆头颅的恶妇万氏吧?好一对狗男女,形影不离。
    “国公爷,沙定州来迟了。”沙定州向前半跪。这沙定州确实是云南有名的美男子,长相英俊,皮肤黝黑,身材修长。
    沐天波打量他片刻,道:“你起来吧,本国公正好有事要问你。”
    沙定州目光向四周的土司望了一圈,两颗眸子不停的转动,像是在传递暗号。又伏下身子道:“请国公爷恕罪。”
    “沙定州,你何罪之有呀?快起来吧!”沐天波见他也识趣,那到时说他几句,让他下次别再私征马匹就是。
    “谢国公爷。”沙定州一只手伸入靴中,待起身时已晃出一道白刃直取沐天波。
    “国公爷小心!”夏云蛟眼疾手快,一脚踢开刺来的匕首。
    此时厅下有人大呼:“黔国公无道,逼得咱们走投无路。大家动手,推翻黔国公!”顿时厅内土司纷纷亮出兵器,恶狠狠的向沐天波扑来,显然事先就有预谋。
    只有刚才那位韦老寨主大惊失色,指着沙定州怒骂:“沙定州,你这逆不道的反贼!”
    沙定州怒视这老寨主,正想一刀了结他,却已被他的夫人抢先一步,她双刀齐舞,一刀断喉,一刀抛腹,已将老寨主杀倒在地。
    不到一炷香时间,沐府的侍从几乎已被杀净,林化煦与孙志尹保护着沐天波,夏云蛟取出腰间金刀挡开了沙定州的一招“白虹贯日”,分别左右两刀向他劈去。沙定州轻易躲开,掷去手中匕首,纵身一跃到了房梁之上。片刻又自房梁飞跃而下,手中已经多了一根长长的蛇头木杖。
    夏云蛟刚欲出招,只见沙定州手中木杖迎头而来。他忙以刀挡杖,借势翻身一跃一掌打在沙定州胸膛上。这一张力度不大不小,沙定州一连后退几部,愤恨的望着他:“臭小子,给你点新鲜玩意尝尝。”
    说着只见一条有细又长的东西飞来,夏云蛟迎着一刀斩断,原来是一条剧毒青蛇。
    “小子,还多着呢!”沙定州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只见他身体急速转了一圈,不知从哪又扔出两条长蛇,都被夏云蛟以金刀斩断。
    “看你能接多少?”沙定州身体转得越来越快,只见数条毒蛇源源不断的自空中飞来,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夏云蛟步伐变换,手中转动,金刀亦随身而舞,身体周围划出道道金光,这正是他用于防身的“快刀断麻”之技。等他刀法停下,周围已堆满了各种各样被斩断的蛇身。
    只闻沙定州放声大笑,不知道又使出了什么鬼计,那大厅地上墙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虫。这成千上万的虫海满布这无聊的每一个角落,渐渐推进,让人看去直感肉麻。
    忽然一声巨响,孙志尹用火铳将厅堂后的墙壁轰开一个大洞。林化煦大呼:“云蛟,快走了!”
    夏云蛟见那虫海不易对付,顺手提起一只案桌向沙定州投掷去,随后跟着林化煦几人护着沐天波向那大洞口逃去。沙定州飞身一脚将案桌踢的粉碎,落地时已不见了他们身影,忙招呼左右:“快,沐天波跑了!快抓回来!别给他跑掉了!”
    几人相拥出沐府,逃至一片小草原上,沐天波忽然想到自己家眷尚在府中,要回去救,被林化煦拉住。不想这会已被沙定州追赶上。
    沙定州见几人狼狈出逃的样子,得意之极,放声大笑:“你们这几条丧家犬,现在把沐天破交出来我还可以考虑放你们条生路。”
    夏云蛟横刀至前,怒斥:“沙定州,沐家自接管云南以来待你们不薄,你这狼子野心的反贼,恩将仇报,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哈哈哈,那你叫天现在来收我呀?看来老天的意思是要我坐云南王哩!”沙定州笑得更加猖獗,“你们这群丧家犬,到现在还拿什么大明朝来压本王?朱由检才在煤山吊死,转眼朱由崧又给满鞑子抓了去砍了,一年不到就折了两个皇帝,你说你大明朝有个屁用啊?哈哈哈哈。”
    “你这混账东西竟直呼先帝名讳,废话少说,别耍花招,与我单打独斗,一战定生死,你敢是不敢?”说着,夏云蛟明晃晃的金刀横自身前。
    沙定州露出一副故作怜惜的样子,摇摇头笑道:“单打独斗?哈哈,你先打赢鬼再说吧?”说完,拿着木杖对空乱摆,口中念出些稀奇古怪的经文。
    只见土地崩裂,炸起几道土柱,不知从哪冒出了一具手持双刃的骷髅。
    “骷髅妖?”夏云蛟刚看清,那骷髅已经咆哮着向他扑来。云蛟对准那骷髅一连斩了数刀,竟不见他有任何损伤。林化煦这时也挺枪而上,左挑右刺,那骷髅骨如金刚,无论怎么也刺不穿。
    骷髅妖双臂衍生,双手中的利刃狠狠的向夏云蛟与林化煦插来。林化煦反身将夏云蛟撞出利刃所能伤及的范围,将自己手中长枪横转,与骷髅手中利刃连连相碰,火星四射。
    夏云蛟一个跟斗翻起,见那沙定州手正左摇右划,不知在搞什么鬼,起身对准他的头一刀劈去。
    “当!”这一刀下去,不知何时已被沙定州的木杖挡住。夏云蛟自知这一刀快而狠,却轻易被他挡住,刀刃砍在木杖上也未留下任何痕迹,心里暗暗吃惊。
    林化煦左肩已中了骷髅妖一脚,整个人飞出数里。夏云蛟回身来救,手中的刀却已被骷髅妖的双刃夹住。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孙志尹大呼:“云蛟,快把头低下!”
    夏云蛟顾不得想,放开手中金刀,整个身躯下俯。只闻耳边“嘭”的一声巨响,眼前那骷髅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整个骨骼迅速散架成若干节撒在地上。抬头望去,见孙志尹举着哪跟长长的火铳,枪口上还冒着黑烟。
    孙志尹见骷髅妖已灭,得意大笑:“哈哈,我差点忘了,这东西打妖怪最管用,一打就死!”
    “沙定州,你的鬼玩意儿已经破了。”夏云蛟拾起自己的金刀直指沙定州,“你是要投降还是要再打一场?”
    “哼哼。”沙定州向身后望了一眼,发出冷笑,“那骷髅不过是拖你们点时间罢了,现在我大军已到,你们插翅也难飞!”
    夏云蛟放眼望去,远处果然有数千南蛮兵正向此处驰来。他刚转身欲通知沐天波快逃,只见后方亦有几对南蛮兵包抄而来,心想这次被前后夹攻,真天亡我也。
    后方的南蛮兵率先赶到,领头的两人皆头裹苗巾,身穿藏青色苗服,一见沐天波便上前行礼:“土司禄永寿,龙在田闻国公爷府中有人叛乱,前来接应国公爷。”
    沐天波一看原来是友军,忙上前道:“两位寨主,今日那沙定州乘我不备发难,如今家眷尽在府中,请两位寨主助我杀回沐王府,把我家人救出来。”
    土司龙在田道:“现下沙定州人多势众,还先请国公爷至楚雄暂避,救出家眷之事我等定当尽力。”
    “两位寨主忠心耿耿,此大恩大德我沐天波来日必报。”
    沙定州恨的咬牙切齿:“你们这两老贼,好事全给你们坏了!”
    禄永寿行至夏云蛟身前,道:“你们快保护国公爷离开,沙定州这就交给我们罢!”
    夏云蛟会意,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与林化煦,孙志尹一同保护着沐天波,在龙在田的带领下撤离。途中尚听闻身后传来禄永寿的苗兵与沙定州军的厮杀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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