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3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外交部。
新生训练。
白色的墙上,投射灯打上各国的文化礼仪简介。
礼宾司司长率领齐下人员到会场中为今年的新生说明,那是一个重要却不动声色的考核,司长暗中为台下的新生偷偷打分数。
他手上拿了一份名单资料,一一对坐在底下的新生衡量着。
宋之藤?
他低眉详读纪录栏里的文字,新婚未久,大学及硕士成绩很好,是个尖子生。
数据域还特别注记一行字:第一名录取。
第一名?
司长继续仔细审查那位名为宋之藤的新进同仁。
外形俊杰,坐姿儒雅,青眉内敛,眼神坚定沉稳,此人应是可以加以训练的人。
他对着一旁的副司长下了指令:“把这个人转到我的单位来。”
***
那一天晚上夜凉如水,我载着学妹到淡水河聚餐,庆祝某某人收到美国的研究所入学通知。地点在淡水河畔的一间茶馆。
我依约前往,茶馆在二楼,众人集聚在阳台的位子,啤酒,小菜,炒饭,炒面,还有一桌的扑克牌。
一群人玩到晚间十点才散会。
学妹跟别人到附近夜游,走了,我独自回家。我才跨上摩托车骑了一段路,邻河的路边有人在打群架。我不想管事,夜半的架都是些不良少年飚车族闹事,我惹不起。
我不想参与的,然而,我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该不会是藤子吧。
我朝被殴打在地的人瞟了几眼,一旁的摩托车倒在一旁,那是藤子的车。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停车熄火,确认是藤子的车后,四处搜寻,从树上折了一根粗枝,朝那群少年大喝。
“你们不要命了,一群人打一个!”我高举树枝,使出我自幼在山上混出来的打架天份,一一朝来人过肩摔,拦腰砍,反手扭,以及回旋踢腿。
那群坏蛋一看我很能打,挂彩之后,全部落荒而逃。
我朝匍匐在地的人一看,是藤子。
我一把拉起他,将他的手臂往我右肩一搭,问他:“你还好吧?你怎么惹上这些人了?”
他抹抹嘴角,给我一个蔑视的眼神,甩开我的手。
“藤子,我送你去医院,你可能有内伤。”
我站在路边准备拦出租车。
他捂着腰把倒地的摩托车扶起,跨上车。
我替他担心,抓住他的手腕:“我送你回去。”
他甩开我的手:“这样太麻烦了,我还能走。”他发动引擎,歪歪斜斜地移动,慢慢消失在车阵中。
我傻傻地站在路旁,心中五味杂陈。
眼前车辆来来往往,霍然,一群凶神恶煞手持木棍停在我眼前,脖颈手臂上都是刺青。“就是他!”方才被我打输的少年又叫来更多帮手,块头更高,武器更猛利。
“跑了一个。”一人高喊。
“他怎么惹你的?”我丢下烟蒂,不客气地朝来人一一反击。
“这个人交给我们,把他丢到淡水河去。”其中一名高大粗壮的中年人,手中的球棒朝我挥来,身手不凡,我拼了几回合,结果可想而知,以多欺寡,我的下场很难堪。
我被扔往淡水河之前,他们告诫我:“别拿论语对我们嚣张,三达德是什么东西?老子不吃这一套。”
河泉透骨,我全身冰冷,入水那一刻我忍不住痴笑。
藤子,你没事干什么跟这些人谈论语,谈什么智仁勇三达德。你是蠢还是呆。
别说这些人想揍你了,连我都想把你的头壳捶下来。
我溺水了,着着实实喝了好几口水,下一刻,神智不清了。
我在医院里醒来,我怎么了?
被谁救上岸的?
医师见我醒了,告诉我的状况,失温,肺积水,差点死亡。
他帮我检测我的心肺功能,要我住院观察一天,请我通知家人前来照料。
我谁也没通知。我想静一静,让我静一静吧。
藤子,你跟我怎么会搞到六亲不认的地步。我梧桐风流浪荡的形像真的让你老婆列为拒绝往来户吗?
藤子,你真狠心啊。
***
那之后几天,我有些恍惚,有些失意,书本看了半天还停在同一页。
我经过柜台要回家时,图书馆阿姨送我两张电影票。
我没心思看电影,把票转送给教授。那票经过两天的旅行之后,又转到我面前了。有人拿着票要约我看电影。
呵,我该收心了,敛起放荡的心,重新做人吧。
那之后,我更忙了,我开始端正我的言行举止,不伸手搂肩,不接学妹以外的电话,连楼下阿婆送水果来我都装作人不在家。
藤子能收心,我也能的。
就这样,我暂时排除了困扰我的桃花问题,把心情转移到高考上。我上补习班,报了考前冲刺。毕业后不久,发榜了,我的名字在榜单上,“楚梧桐”三个字清楚明白。
我走过秋天的台北街道,一排透明橱窗正在秋装上市,我推开其中一间男装店,店员前来招呼问我的需要。我挺直了腰杆,端详一室西装衬衫,就这些吧。
我让店员替我打包,我穿着新装去故宫,领了公务员身份的我,早早被指定安排,这回不是义工导览,而是正式的上班。
我站在回廊里,看着新一批的义工训练,若干年前我也是那个小毛头样的青涩年华,怀着一腔对古文物的喜爱,经过重重训练才混进来。
第一天报到,我对那些老面孔说了句新话:“梧桐我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我要戒色,你们谁也不准跟我胡言乱语。”
一群莺语乱骚,以为我说笑话。
我很认真,我是男人,是男人就该认真工作,认真说话。
我那严肃的表情配在俊逸的脸上,一天,二天,三天,此后,没人敢跟我打哈哈胡乱嘻笑。
我的认真得到奖赏,我的考绩拿甲等。今天,我又在故宫里东绕西绕,我绕到特藏馆,欣赏玻璃里的展览品。
什么是我的特藏?如果我有一笔钱能买下,什么是我想纳入的典藏?
我经过长长的休息木椅,停伫在昏暗的灯光下,想起了一个人。
我叹口气,真不该,真不该,又想起他。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一回眸,又撞上一个尴尬。
藤子引领着一群外宾在导览义工的解说下,礼貌性地交谈。
我站在远处,他没发现我,我甚至没通知他我在故宫上班。
最后一次在淡水河边,意外见面的态度使我彻底明白,藤子是当真不想跟我结交。
一阵子不见的他,更加斯文优雅,腰杆好挺啊,头发梳得真整齐,还有那衬衫的衣领烫得格外坚挺。那双眼睛流泻出的成熟,和初冬落下的白雪相交,更不一样了。
细致。
迷人。
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男人味道。
***
后来,我和学妹分手了,之后我一直独身。独来独往,变个人似地,我是真心要斩断桃花。和谁都火热不起来,连基本的冲动欲望都搭不上。
一段时间后,我听说藤子离婚了。这消息是藤子的老母亲告诉我的。
干妈说那媳妇嫌藤子公务员薪水少,对藤子天天加班唠叨又不体谅,最后把藤子锁在外头不让他进家门,双方锁性离婚签字,小孩归媳妇。藤子又变成单身汉了。
那个女生当初被理想冲昏头,回到现实之后泼了藤子一桶冷水。
我还是时常回基隆看干妈,时间都和藤子错开。
那一天,藤子说不回家的却临时跑回来。
我在客厅陪干妈看电视,他推门而入,一身轻装,我与他四目相交,双方都没打招呼。
气氛很尴尬,连电视都看不下了。
我起身跟干妈拜别,他没理会我,径自做自己的事。
我实在受不了了,妻子都不见了还跟我撇清关系,分明不把我梧桐当人看。
我拜别干妈后往藤子的位置挪去,他在房里侧躺着,显然疲惫。
“藤子,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我站在他床边。
他转过身,卷着棉被,一脸倦容,小小声说:”你有事?”
“你要一辈子跟我这样吗?彼此都不讲话吗?”我有些恼怒。
“我们现在不是讲话了吗?”他眼帘半垂,全身缩在被子里,他收拢了被子,又说:“我想睡觉,你让我睡觉可以吗?”
他的嘴唇闭得死紧,下巴如钢铁一般坚毅,转过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我捏捏拳,算了。
我本来想如果他不理我,就拿拳头揍他。算了,我终究是下不了手啊。
基隆的雨丝又飘下了,我在这个多雨的城市里,想着许多该与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