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步青云的第一次相遇其实挺有戏剧性的。
    心血来潮的独自旅行，毫不相干的两个男人，不同时间，不同站点，同一列车，同一车厢。
    「Excuse-me，请问我能坐这儿吗？」
    清朗的男中音传入我耳中，皱了皱眉，没记错的话这节车厢空荡荡的，为何偏偏选择坐在我对面？我对莫名搭讪的人向来没有好感，男或女都一样。
    「随便。」眼皮都没抬一下，我懒懒地抛给他两个字。
    「谢谢！」尾音微微上扬，轻快愉悦。
    不知算不算有恋声癖，我忍不住抬起头，却毫无预兆地撞入一片澄澈的湛蓝色。陌生男子的眼眸纯粹如同婴儿，干净有如露珠，有着让人瞬间卸下心防的力量。
    「你是亚洲人？」他看着我黑色的眼睛，以及没有染过的黑色头发，猜测道。
    「嗯，中国人。」
    「中国人都喜欢抱着盆栽旅行吗？」他指了指我手里抱着的一株光秃秃的仙人掌，湛蓝色的眼里满是单纯的疑问与好奇。
    我被他孩子气的问题给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不，它只是没有归宿，只好跟我一块儿流浪咯。」
    于是他也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们聊得很投机，他的幽默和健谈使整个单调的旅途顿时缩短许多。从对话中我得知他是法国人，曾在中国住过几年，有个很霸气的中文名字叫步青云。
    「平步青云嘛！」他笑着跟我解释。
    步青云似乎天生就有着让人想亲近的魔力，他坦诚又热情，无论是谁都愿意与这样的人结识。
    我比他先到站。离别前他把那株「没有归宿」的仙人掌要去了，还顺便要了我的电话号码，说只要想它了随时可以联系他。
    可笑，不过是株仙人掌罢了，又何来的思念。但望着他澄澈的眼眸，我还是把号码写给他了。
    「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下火车时，听见他匆忙问道。
    「……我叫Fool。一个愚蠢的流浪汉罢了。」我顿了顿，不打算告诉他真名。给一个旅途过客留号码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Fool？！」他显得很惊讶，「我要叫你什么？Mr-Fool？愚蠢先生？！」
    「随你喜欢。」平淡的尾音刚落下，火车便呼啸而过。
    作为流浪汉来说，每天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遇上步青云那样的普通过客，三分钟就能忘掉。
    真正记住那个人，是在分别以后。
    晚上睡觉前忽然收到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需要给仙人掌浇水吗？
    我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终于摆脱那麻烦的仙人掌了。貌似是送给旅途中认识的一个蓝眼睛家伙吧？
    那株仙人掌是很久以前，还在中国的时候小年送的。小年是我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我是Gay，就是你们口中的同性恋，同志。
    小年是个普通的花店老板，我23岁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盆仙人掌，并告诉我，是开七色花朵的仙人掌哦，很少见的。
    他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死了我可不饶你！我接过花盆，一本正经道，遵命。
    我看着小年笑的模样，心里布满了细密的幸福。
    可是我没有料到，与生老病死并行的，是无数的天灾人祸。未等到花期的来临，一场车祸把小年从我身边带走了，再不回来。
    人生总是充满无常的变数，以往甜蜜的日子仿佛是我的一场幻觉。像是活在梦中，忽然间梦醒了，什么都不见了，只剩我一人，不知所措。
    我的记忆不再牢靠，唯一让我觉得可靠的东西是那盆仙人掌。我抱着它离开那片养育我二十三年的土地，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旅程，随风而行。
    小年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抽离。仙人掌一直没有开花。
    我去了一个又一个城市，走过一个又一个国家。遇见过不同的人，发生过不同的事，但日子还是被我过得索然无味。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从书上看见这样一句话：死亡是一场旅行，只不过旅行家不再回来了而已。
    我的心中顿时一片敞亮，好似黑暗了太久的心房忽然打开了一扇天窗，俏皮的阳光便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
    现在那仙人掌倒是找到了个好归宿。那双澄澈的眼睛给了我好感，让我信任。
    好生养着，说不定还会开花呢。
    这么想想，我便给步青云回了信息，简要地告诉他养仙人掌的方法。
    我说：仙人掌好养得很，偶尔浇点水就好了。
    他问：每天都浇水？
    我答：不，会把它淹死的。
    他回复：那就给它个游泳圈。
    我们像是两个认识许久的朋友，随意地对话。
    他：这仙人掌哪来的？那么麻烦为什么还要带着它旅行呢？
    我：先男友送的。
    他：男友……你是Gay？
    我：嗯，你歧视？
    他：不，我喜欢你。
    我：哈，一见钟情？
    他：是啊，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
    盯着手机屏幕上简短的两行字，我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不过又是一个普通的贪图新鲜感的男人罢了，只是很高明的用单纯地外表伪装自己。
    手指飞快地摁着手机键盘。
    喜欢我？那就直接去登记结婚吧！
    关机，睡觉。给他棵仙人掌他就感情泛滥。可他哪里知道我的心早已太苍老，玩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