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明推开书房的门，借着夕阳的余辉走进去，缓缓地关上门。他的心跳得很厉害，方才通伯告诉他，三夫人和一个男人在书房等他，要他务必马上到此，否则后果自负！
    素心和一个男人！他不加思索就暂停一切，立即来到书房。
    房间里相当幽暗，他隐约看到两人身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他很自然就去把书桌上的灯罩取下，准备点灯，这时，他听到素心冷清的声音：“南大人，这灯就不必点了。”
    南昭明扔下火折子，冷冷道：“你也知道自己没脸见人？！”
    “随你怎么想。”素心淡淡说。
    “你今天来想干什么？！”南昭明恨声问。
    “来请南大人给我一纸休书。”素心道：“而且，还请大人在拜堂前，向所有人宣布此事：南大人和我余素心从此各走各路——南家和余家再无半点干系。”
    南昭明觉得天底下最好笑的事儿莫过于此，他压抑着满腔愤怒笑起来：“呵呵，你以前也是这样逼吴浩田写休书给你的么？……可惜，我不是阿吴，我是不会如你所愿的！”就算你有晋王他们撑腰，他们也无权逼人休妻！
    “这……只怕由不得你！”素心轻轻道：“我若无把握，岂会来找你？”
    南昭明飞快地扫一眼那个站在素心身边的人，冷笑：“哼，士可杀不可辱，即便是你今天要取我性命，也恕难从命。”
    那人冷哼一声，并不搭话，但身上的凌厉之气无声无息扑面而来。
    素心浅笑：“南大人，我要你的性命来何用？我是来还你南姓一族数百条性命的，你要是不要呢？”
    南昭明咬牙道：“你在说什么？！”他自问没有行差踏错，决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
    昏暗中传来素心的声音：“南大人，原本你的私事我不想过问，你再啰嗦的话，我可要涨价了啊！嗯……趁你们还没拜堂，你这就把淑芳打发回家罢！”
    南昭明胸口一阵翻腾：这是不是她真正的目的？……她不想自己娶淑芳？她逼自己在她和淑芳之间选一个？……难道欧天他去找晋王，为的是此事？好像不必如此大动作呀？莫非……真有大事要发生？
    在已经到手和即将到手的名利面前，女人，算什么？！美貌出色的女人上哪儿找不到呢？！而南家今时今日的权利地位却是几代人的苦心经营，牺牲了无数家族精英才挣回来的，还要有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对比之下，就算是西施再生，也不可能让他放弃目前的一切！何况这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而已……
    但是，她这般带了奸夫上门，做出种种要挟，确实令他肺都气炸了：还有比这更可恶无耻的女人么！南昭明沉声道：“你以为自己是谁？有资格在此指手画脚？！”
    素心不急不徐地说：“南大人，我们本可以一走了之，顶多以后都做没有户籍的流民，生活清苦些就是了——我们是不在意的……可巧听到消息，说南大人家将有灭门之灾，那就说不得，要回来跟您说清楚了，省得连流民都做不成，无端变成通缉犯……”
    南昭明越听越生气，截住她的话，道：“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南昭明光明正大，决不受你恐吓！”
    “南大人自然是光明正大的。不过，您的其他亲友是否也和您一般的光明正大呢？我就不晓得了……”素心摇头道：“你不信也就罢了，把休书给我，让淑芳回家——我自会替你消灾解难。
    其他亲友？南昭明心念急转：莫非……他忍气道：“你先把话说明白了，该去该留，我自有定夺，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这时，站在一旁沉默的人说话了：“不过是叫你放她走罢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陈凤启护送素心到此，无非是为了余家今后不受牵连——做流民，他自己一人独来独往，问题不大，但是若带着余家老幼就难度大了：大隋建国近十年，户籍管制已经上了轨道，各州各省对人口登记不仅很严谨，对流动人口更是盘问稽查繁复。一旦被官府通缉，你拖家带口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素心抬抬手，让他忍耐，然后道：“你要知道，我就告诉你：李维很快就会犯官非，南大人您要是认为自己能扛得住的话，我自然没有说话的资格……你若想南氏一族逃过此劫，那就请按我开出的条件做吧！”
    南昭明气息为之一窒，岳父李维！原来问题出在他身上！他把这两天的事一印证，倒也信了七八成，连杨素和晋王今日深不可测的眼光有了答案！他脊梁骨有股寒意一路升到后脑：岳父李维和邱翼云的勾当他是有数的，莫非东窗事发？……但这不至于连南家都拖下水啊？难道余家还有杀手锏？！狠狠心，道：“你不就是变了心，想跟第二个男人走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好！好！我成全你！”
    他颤抖着点燃了桌上的灯，一眼瞄见桌上的墨砚里竟已经磨好了墨！——这贱人，早算准了自己一定会输给她！怒火攻心之下，他无法控制自己伸出去的手，一手把笔架纸签扫落地上，哑声骂道：“娘的！我们同归于尽算了！搞那么多事干什么！”白色的纸张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上，一如他凌乱的心情。
    “既然你这样说，那就等着罢。”陈凤启拉起素心的手，傲然道：“我们走！小新，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既然谈不拢，就另想办法吧！他豁出去就是了。
    素心静静立在灯影里，用依然明亮的眼睛看着这个曾经共枕同眠的男人，嘴角弯起一丝苦笑：“南大人，那我们后会无期了！”说完，转身就要和陈凤启离开。
    南昭明再次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动，浑身的热血似乎随时会得冲破血管飞溅而出，他用力按住胸口，低声叫：“素心，等……等！”
    素心驻足，既不回头也不说话，反而是陈凤启剑眉扬起，冷傲地瞅着他。
    南昭明弯腰捡起一张白纸签，就着灯光，憋住气，用僵硬的手写到：
    “今有余氏素心，自嫁与南家昭明为妾以来，不安于室，性情乖张，难为人妇。南昭明特立此休书，余氏素心即日起不再为南家人，从今恩断义绝，婚嫁自由，两不相干！
    立书人：南昭明
    仁寿九年已己月初十日。”
    写完了，他把笔一掷，惨笑道：“你要的，我给你了。从今以后，恩断义绝！哈哈！哈哈！”
    素心一步步走到桌前，伸出素手，把那张代表着自由的薄纸拈起，上面淋漓的墨迹未干，每笔每划都在替他的主人宣泄着浓浓的恨意。她感慨横生：这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制度规范也忒不公平！为何男人对女人可以欲取则取，欲弃则弃；而女人就只能象货物一般，任取任弃，非但不可以拒绝，还不能有怨言！……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如果有了机会，是不是可以稍作改变？比如，夫妻之间，男女双方都有权说“不”字？！……
    南昭明见她愣在那里，以为她反悔，就说：“别忘了你说的话！”
    素心回眸一笑，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定会兑现……”她示意陈凤启取出一个卷宗放在桌上，道：“南大人，这里是李维和江南乱民私通的证据，杨素此刻手里头还有很多李维以前和南朝勾结的证据……你必须抢在晋王他们开始调查你之前，呈给晋王，这样方可与他们撇清干系，免受坐连。这次李维能不能脱罪，恐怕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至于您的夫人丽君，您瞧着办吧！”。
    南昭明打个冷颤：“你……教我出卖丽君的父亲？！”他们夫妻多年，一起有了三个孩子了！
    素心淡淡道：“李维做过些什么，他自己最清楚。就算你不去告发他，也自有其他人会去做——一个人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不是么？……路，我指给你了，要不要走，在你，不在我。”
    陈凤启提醒他：“你这就去跟你的贵宾们宣布休妻的事！然后把那个淑芳撵走，将来时机一到，自有人证明你和这叛逆案无关。”
    南昭明只觉得堕入天罗地网中，他咬牙道：“前一件事不难办，至于淑芳，她已经有了孩子，打发她回家，你让她以后如何做人？……素心，请你放过她。”
    素心刚刚临时起意，提出不许他们拜堂，一来是为扰乱对方心神——漫天要价，给对方砍价的余地；二来也好出出心中的乌气。此刻见他还知道顾及淑芳的将来，就柔声道：“你从今以后能对她好，也是她的福气。你在她心中完美无匹，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她……”
    南昭明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她，道：“你，就为了淑芳，这样来报复我？！……”
    面对一个永远是他正确的人，你可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