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影一路飞奔，终于在地道的尽头找到了骆旭。
    他立时就知道，墨儿所走的才是正确的那一条。而骆旭，只是要将他引来。
    “费尽心思把我们分开，又将我引到这儿来，军师可是有话要说？”
    骆旭毫无惧怕地面对他：“自然。”
    “那请赶快，我的耐心有限。”
    “呵，”骆旭一声嘲笑，“耗尽你的耐心又如何？杀了我？你以为，今日我还打算活着离开？”
    ……
    墨儿沿着右边的地道走到底，眼前豁然开朗。
    那一瞬的景象，和当年冥教的富锦分坛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不知道今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站在一片空地的中央，面对着三面的矮房。
    而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矮房中有人，有很多人。
    她朝前刚试探性地迈了一步，正对她的屋子的门便打开了。
    十来名侍女簇拥着一位身着华丽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妇人的身边有一名长相水灵动人的女子扶着她。
    潇墨看清那妇人的刹那，惊得目瞪口呆。
    ……
    “骆旭，不妨开门见山吧。”
    骆旭似乎出了神，接着竟露出一个同情的微笑：“尘影教主，你站在那儿，为自己的心上人担心，你可有想过，她现在是否正想着你？你可否知道，其实，你和我一样，都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心里，却装着别人。你和我一样。一样可悲。”
    尘影先是一讶，然后了然，平淡地叙述道：“难怪以军师的才华，竟甘愿留守在小小的翦柔城，原来是心有所属。”
    “少主原本是爱我的！”骆旭因尘影的镇定而愤怒，“她是爱我的！直到你出现！”
    他狂躁地摆着双手：“是你，是你毁了一切！但若你依约娶她给她幸福，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你竟然抛弃她！你竟然羞辱她！你知不知道你他妈的就是个冷血的混蛋！”
    尘影静静地看着骆旭原本戏虐式的冷酷在一步步瓦解成疯狂，不置一词。
    “你已经毁了她的全家，你为什么还要毁了她的一生？！这究竟是为什么？！”
    等等，全家？
    ……
    那名长相水灵的女子是双灵。
    而她扶着的妇人，竟然是……影之教前左使夫人？！
    悉镜的母亲？！
    潇墨只知道悉镜在被逐出影之教后不多久便和她母亲走散，她以为左使夫人一定早就惨死在什么地方了。
    她怎么会在这儿？
    看出她的疑惑，左使夫人缓缓开口：“看来墨影姑娘也并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吧。”
    潇墨很快理清了思路，再次试探，故作轻松地说：“那夫人不妨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飞然在哪里？”左使夫人巧笑一声，竟还有些娇弱的样子。只是配上她的年龄，她这一笑，着实让墨儿泛恶心。
    墨儿暗地里握紧了拳头，勉强维持镇定：“对。不妨告诉我，他在哪里。”
    左使夫人微抬左手，从潇墨右边的房屋里走出来五十来名女子，其中几个抬着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白色身影。
    墨儿不禁朝前走了半步。
    飞然。
    左使夫人又微抬右手，墨儿左边的房屋里也走出来近五十名女子，为首的女子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只小瓷瓶。
    “墨影，”左使夫人的表情突然沉下来，“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喝下瓶中的药，并打败这里所有的人，就可以带飞然离开。”
    墨儿朝飞然的方向扫了一眼：“瓶中是什么？”
    “‘红颜’。”
    红颜，服后动用内力者，内力反噬五脏；动用越甚，反噬越甚，毒性越甚；动用内力后，三日内必亡。无解。
    连威胁也威胁得如此坦率，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墨儿略带嘲讽的笑了：“理由？”
    “什么理由？”
    “你这么恨我的理由。”
    “我恨你，但我最恨的不是你。”左使夫人却似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般平静，“我最恨的人是尘影。他让我家破人亡，他让我失去最爱的人，他甚至还害了我的两个女儿。此仇不报，我何以自处？只有你死，才是对他最深的伤害！”
    “两个女儿？”墨儿敏感地抓到这几个字，看看扶着她的女子，恍然大悟，“双灵也是你的女儿？”
    ……
    “但双灵不在影之教的族谱之中。”
    “当然不在，”骆旭愤恨道，“她母亲与外人苟合生下的私生女，怎么会入正规的族谱。”
    “所以你做了那么多，只是为了替她复仇？”尘影的口气明显地透露着怀疑，“若是要复仇，你竟选择与我单打独斗，似乎不是很明智吧。”
    “教主还没有明白么？”骆旭朝前走了一步，“我不过也是一枚棋子而已。我这枚棋子，最后的用处，便是阻止你去……那一头。”
    尘影眼中凶光一闪：原来他中了他的圈套！他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但若那一头只有一个双灵，对墨儿来说，是断然不足为惧的。除非……
    他一下子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从你入宫鼓惑皇帝下诏散教，到绑架飞然作为要挟，所有这一切都是左使夫人所策划。”
    骆旭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不错。”
    尘影的呼吸急促起来，如此看来，左使夫人所要报复的必然是他，因为他曾经杀了她的丈夫。
    墨儿……
    她的目标是墨儿！
    糟糕！
    尘影一个撤步就欲朝外赶去，然而骆旭身形一闪绕到尘影的身前，将唯一的出口堵住：“你只有杀了我，然后才能去救你的心上人。虽然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但请放心，我绝不会手软。”
    ……
    “尊主切勿废话了，”左使夫人冷冷道，“是否救人，全在尊主一念之间。”
    同时，抬着飞然的女子中，领头的那名拔出一把剑，指向飞然的喉咙：“尊主也别想着耍什么花样，要知道我这一剑划下去，可是很快的。”
    潇墨站在原地，有一瞬的天旋地转。
    她记得她对尘影说，不许用他的命去换飞然的。因为相比之下，她更不能忍受失去他。
    可是现在，是要用她自己的命去救飞然。
    左使夫人催促的声音响起：“我数到三，三声之后飞然就死。大不了我们一起陪葬！”
    墨儿知道等不到尘影来了。
    “一！”
    若是心尘的话，一定不会顾及飞然的性命而大开杀戒的吧？
    可她不是……她做不到……
    “二！”
    她知道尘影不会同意的……
    但她真的不能见死不救……
    “三！”
    “给我吧。”潇墨很平淡地说。
    左使夫人终于露出了得偿所愿的表情。她努努嘴，那名端着托盘的女子便走到潇墨身边，将托盘移到她的眼前。
    墨儿拿起这只精致的小瓷瓶，拔起木塞，将瓶口对准嘴边。
    药一口饮下。味道竟然很甜。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左使夫人，好像这样看着她，就能找到勇气，甚至改变现实。
    松开手，瓷瓶摔碎在地上。
    所有的侍女拔出剑，自动将潇墨围在中间。
    左使夫人与双灵退回了屋内，不见了踪影。
    隔着重重的人群，潇墨捕捉到飞然躺在地上无人问津的身影。她默默地想：飞然，你可欠了我这个大人情，下辈子记得要还。
    伸手化出影剑。运内力的瞬间，身体里一阵刺痛。
    她的嘴角扯出一丝狂妄：“来吧。”
    ……
    骆旭终是倒在了尘影的剑下。
    他轻咳几声，鲜红的血液从嘴里流出。然而他却笑得很满足。
    尘影已然顾不上他，转身便朝外大步走去。
    “也许我死了，她会记住我。”
    这是骆旭的最后一句话。
    尘影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奔去。
    ……
    “五十……五十一……”潇墨几乎仅能靠着本能挥动影剑，刺伤每一个向她进攻的人。
    身体里排山倒海般的剧痛，从胃部传到心口，又一路蔓延到四肢。
    满目鲜血喷溅，从敌人的身体里，也从她的口中。
    潇墨突然觉得自己早已成为一名侩子手。杀人如麻，已经没有一丝惶恐。
    又一剑刺出。她发现她的袖子竟是鲜亮的红色。
    怎么会……她好像记得今日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一贯的白色。
    脑子……有一些模糊了。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她一定要打败这些人，只有这样，才能救……救一个人。一个需要她救的人。
    她很拼命的，可，她突然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
    剑好沉。眼前一片凌乱。
    她疑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呢。
    是不是因为刚才喝了什么东西……
    好难受。浑身都痛。
    她不想再打了。她好累。
    如果放弃，是不是会好一点呢？
    也许吧……那就放弃吧，睡一会儿吧……
    但是，但是不行啊……如果现在睡过去，有人会因此伤心的。
    是谁……谁会伤心？
    想不起来了啊……
    可这很重要……不能想不起来啊……
    潇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失去意识的。
    她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是你……她想着。如果我睡去了，你会伤心的。
    可是……她想着。答应我，千万不要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