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 寻找齐梁(骆驿&齐梁)_04(终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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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驿没曾想到的是,自己与这叫齐梁的人竟然是第二次见面了。
    初次见他,只觉得他艳丽非常,如今再次见他,又觉得他清丽脱俗。他有一口软糯的南方口音,举止之间也是南方人优雅的气质。
    “你真的是齐梁!”番人的绿眼睛闪烁着久违的光彩,他用生涩的汉话道出此行的原委:“我听说你有一首曲子,可以超度客死异乡亡灵,让他们找到归途。我想找你要那首曲子。”
    齐梁见番人这样说,微微一笑,端起那碗温热的桂花酒酿,用瓷质汤勺轻轻搅拌开洒在上面的桂花瓣儿,说道:“你能找到我,实在是不容易。不过,你可是弄错了,我又不是和尚,哪里有什么可以超度亡灵的曲子。”
    “可是……”番人着急的争辩,“可是你是齐梁啊,有人跟我说过,齐梁是有那首曲子的。”
    齐梁听他那样别扭的汉话,只觉得好笑:“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你又怎么证明他说的是实话?”
    齐梁如此咄咄逼人的发问,存心是想看那番人的笑话。番人怎么也想不出来怎么回答他,只能在那儿抓耳挠腮,欲言又止。
    那番人好不容易来到这里,骆驿不忍见他被齐梁刁难,抢先说道:“能安魂的曲子?说的倒是神奇,我看你也不像有这曲子的样子。不过,花船上唱的淫词艳曲、靡靡之音,说不定你倒是有不少的。”
    “放肆!”齐梁一掌将那晚桂花酒酿扣在桌上,气的柳眉直竖,“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
    “昨天晚上,我可是亲眼见到你在花船上唱歌。”骆驿捏着嗓子学了几声:“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我记得当时,你还穿着女人的衣服!”
    和齐梁拌嘴真是有趣,骆驿忍不住手舞足蹈的又学了几下齐梁的样子。
    齐梁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骆驿,恨恨的说道:“你……可恶!”说罢,甩袖就走。
    “哎?”齐梁的突然翻脸终于让骆驿冷静下来,赶紧上前欲追。正在这时,那番人竟学着汉人的礼仪,对着齐梁跪了下来。
    他又从破旧的粗布衣服里拿出那枚用皮绳拴着的铁质十字架,把它放到手掌里,捏的紧紧的。蜷曲的棕色乱发垂到额前,遮住了他的脸,骆驿与齐梁两人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古怪到可笑的汉话,此时却让骆驿有了流泪的冲动。
    “那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我闭上眼睛,我都能看见我那兄弟的眼睛,他的眼睛至死都没有闭上过。还有那些我的战友们,他们在我的梦里出现,有的缺了胳膊,有了缺了腿,有的脑袋被人齐肩砍下。但是他们还是能够看见我,还是能够颠颠簸簸的走路,也还能够开口说话。他们跟我说,他们真的很想回家,但是他们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回不去了,又能怎样?除了他们自己,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意他们能否回来……但他们都是无辜的啊,他们都是那么善良、那么知足,他们并没有挑起战争,他们只是没有办法违抗领主的命令而已。可是现在他们回不去了,除了我,又有谁能帮他们呢?”
    齐梁背对着番人站在那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普天之下总有一个地方能让人与世无争、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却没想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骆驿不语,立在一旁。三人之间竟是一片沉默。
    “你找我来要这首曲子,又可知这首曲子的来历?”齐梁将那番人扶起来,自己重新坐回椅子上,旁边搁着的那碗桂花酒酿已然凉了,“昔日秦皇意欲统一六国,太子丹派荆轲去刺秦,易水送别之时,高渐离为其击筑。后来,荆轲功败身死,高渐离在他还魂之日为他弹了一整晚的曲子。他把那首曲子取名为‘殇’。殇,死亡之意,也就是所谓的‘安魂曲’。”
    骆驿点头称是:“秦皇以暴政开疆辟土,导致生灵涂炭,人人得而诛之。荆轲刺秦虽然功败垂成,却不损其威名。原来此曲竟有此渊源。”
    骆驿自幼研习道法,算是老庄的学生。道教之根本,在于无为。而自从秦皇荡平了天下之后,国土便是越来越广,国力也是越来越强,但似乎广袤的国土、强盛的国力,都只是在给彪炳千秋的帝王作嫁,并没有给百姓们带来丝毫的益处。自己隐居深山,之所以愿意出山做那国师,只不过图一个国泰民安。只是,国泰,民安,又谈何容易。开疆辟土、青史留名的欲望没有边界,百姓的苦难也就没有终点。比起强秦盛汉,骆驿倒是更向往那齐梁余韵、魏晋风流。偏安一隅又如何?老庄之道、高渐离之琴,不都是那些偏安小国里出来的么?
    齐梁继续与那番人说:“你此行不易,我本应抄录一份曲谱交由你。但那曲子是由古法记谱而成,别说是外邦人,就是汉人也未必读得懂。与其交给你那无用的曲谱,还不如我亲自为你弹奏一曲。”
    骆驿听到此处,不由击掌,朗声大笑:“今天正是个极好的日子!”
    齐梁望着骆驿,抿唇一笑。
    骆驿对那番人解释道:“今天正是下元节。”
    下元节,鬼门关。流亡人间的魂魄纷纷找到回去的路,从此人鬼殊途,转入六道轮回。
    “只是……”齐梁犹豫,“只是琴声传出的距离毕竟有限,又如何能到那么远的西方去呢?”
    骆驿眨眼笑道:“这有何难。我御风而行,风能到哪里,我便能到哪里。”
    骆驿见齐梁从身后的屋子里捧出一把古琴,轻甩袖口,露出纤细修长的十指。从远古传来的悲怆的音符,从齐梁翻飞的手腕出倾泻出来。
    骆驿取出黄符来,放到唇边默念几句咒语,黄符化为一道罡风,裹挟着轻声翩然向西远去。骆驿又朝着那琴声飞去的方向做了几个手印,然后闭眼默立不动。
    齐梁的十指越舞越快,骆驿随着那道黄符,开始慢慢看到了那西方最遥远的大陆。
    残阳如血,游魂从荒草地上的累累白骨中缓缓升起。他们一次又一次寻找着自己的故土,却无奈芳草萋萋,迷了方向。就在此时,裹挟着琴声的风缓缓吹过那荒原上的野草。游魂们听见了那琴声,抬起头来。那是属于古老的、东方的长调,但他们都能听的懂,妻儿的呼唤,家乡的路,原本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终于又在脑海里最后一次清晰起来……
    番人握紧了十字架,抽泣道:“我听见他们跟我道别,他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骆驿闭着眼,甫一睁眼,不觉已经热泪盈眶。
    再去看那齐梁,琴弦也已经被打湿,手腕却翻飞不止。
    殿外的长明灯,在夜色里又亮了几分。随风颤抖着,犹如灵魂。
    骆驿自问道:这便是齐梁余韵吧?
    当夜,漂浮在秦淮河上的一座画舫里。
    骆驿饮尽一杯清酒,说道:“我决定不回长安了,这几日你给我派几个人,我得替你这建康城好好瞧瞧风水。”
    夏府尹惊愕:“怎么这么突然?圣上那里……”
    骆驿托腮呆呆的看那舞台中间站着唱歌的人儿,心猿意马的回答:“你不过是个府尹,管那么多干什么。什么开疆辟土建功立业的,你这文人干的来么?”他提起酒壶,给夏府尹倒上一杯酒,“其实偏安一隅也没什么不好,来来,喝了这杯酒。明天我亲自开坛做法,给你这城墙上加持一道咒语,保你这建康城啊,千年不破!你呢,就给它做一千年的府尹,我呢,就给它做一千年的国师!”
    喝酒的间隙,骆驿又从指缝里偷偷看舞台上的那人。
    他又换了一阙词:“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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