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黑暗，带着些许的潮湿，笼罩着夏夜的钟楼。这些天来反常的气候，竟让人忘了现在是夏天。可是，钟还记得。
    钟就是钟楼，钟楼本身就是钟。巨大的钟身由黑铁铸成，高达百丈，方圆数十尺，上有无数雕镂出来的小孔，当钟声大作时便闭合起来，平时便打开，作为人攀登的阶梯。
    现在，一个颀长的身影，抱着一个沉睡的人，一步步登上钟楼的顶端。
    这个世界里，没有月亮。所以，天黑得彻底。
    风从莫名的衣袖下面钻进去，又钻出来，不时好奇地吻吻风儿冰凉的脸颊。莫名把他抱得更紧，登上了最高处，然后，从钟顶的洞钻了进去。
    稳稳落地。
    然而莫名的身体，佝偻了下去。
    血，沿着大衣的衣角淌了出来。他勉强支撑着，将风儿轻柔地放在地上，然后自己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
    “咚——”钟楼里传出回音，寂寞如荒野上的歌声。
    时光流去了，好像已经过了一年。可是从钟顶漏下来的那一缕微光，始终不曾改变自己的位置。
    莫名从昏迷中醒来，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够身旁的风儿。
    还有呼吸。他疲惫而幸福地微笑了。
    可是他再一次屏住了呼吸。他的耳朵，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响。
    有人在哭。
    哭声很小，却好像很委屈，很害怕，隔了几层楼去，断断续续的，让人哽得难受。
    莫名试探着向下面喊了一声：“喂——”
    哭声停了。莫名侧耳细听，能听到什么东西打翻的声响。
    “别怕——”莫名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柔和，“我们在上面——你上来好吗？”
    楼下没有回应。
    为了节省体力，莫名又趴回地上。这时听到了颤抖的脚步声，很慢，似乎在害怕，但毕竟还是上来了。
    越来越近了。
    有光。莫名感觉得到，是烛光。
    来人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莫名笑了：“是你。”
    那人怯怯地往前走了几步，用颤抖的声音问：“你们…他，他怎么啦？”
    莫名的表情忽然舒展了些：“展晴，这里有水吗。”
    展晴愣了愣，点着头说：“你等一下。”
    莫名听着他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地小了，不一会又大了起来。
    “来了——”展晴气喘吁吁，猛地把一盆水往地上一放，脱了力似地坐在地上，“水来了…”
    “多谢。”莫名感激地微笑着，“麻烦你，把他的衣服脱了，好么？”
    展晴好像迟疑了一会，不过还是靠了过来。莫名听到风儿的衣服被撕开的声音。展晴好像在强忍着呕吐：“好…好多血！”
    莫名的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颤抖的手刚伸过去，便被展晴推回来：“你眼睛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水声。还有，展晴时松时紧的呼吸声。
    “他还好吗？”展晴一边为风儿洗着伤口，一边害怕地问。
    莫名低下了头去，许久，才勉强笑着：“不要紧。他体质特殊，不怕外伤，调养一段时间…就会好。”
    “呀！”展晴忽然惊叫起来，“你——你也受伤了！”
    莫名把大衣紧了紧：“啊，不要紧的。”
    展晴将信将疑：“真的吗…”
    莫名笑笑：“真的。”又问，“洗好了吗。”
    展晴应了一声：“嗯。可是你…”
    莫名没有回答，只是把身体向前靠了靠，手掌下翻，对准了风儿的身体。
    展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柔柔的金色光圈，从莫名的掌心落下来，缓缓将风儿罩住。躺在地上的苍白少年，脸上似乎有了些许的血色。展晴尽量不去看他胸口的巨大血口子，可是又移不开目光。风儿恢复了白天的样貌，单薄的身体如雪片办柔弱，晶莹，让人不忍心碰触。
    直到风儿的呼吸均匀下来，莫名才收回了手掌。
    然后，嘴角淌出了一道鲜血。
    展晴惊叫着：“你还说没事！”
    这时，莫名的身体向后无力地倒了下去，展晴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身体：“你，你别吓我啊…”
    莫名紧闭着双眼，勉强张口：“麻烦你…帮我…”
    “我知道我知道！”展晴几乎吓得哭出来，狠狠心，一把扯开了莫名的大衣。
    好多血！
    奇怪的是，莫名的身上并没有伤口。可是血，仍然源源不断地从胸膛处涌出，展晴用手按都按不住。
    “这怎么办啊…”
    “傻小子，退开！”
    展晴一惊，抬起头来，吓得尖叫起来。
    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老太太，抽抽巴巴，看岁数绝不小于八十，还是按人类的标准，一身褐色的大裙子，散出一股说不出的腐败气味。然后一个小脑袋从老太太的裙子后面伸出来了，竟是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虽不好看，却透着可爱，胖乎乎的小脸让人有想掐一下的冲动。
    姜婆婆居然像提小孩一样把展晴提了起来，又扔到了一边。
    莫名的意识好像还没完全失去：“呵，是婆婆。”又挣扎着指着风儿，“婆婆，给他吃点药，好吗…”
    姜婆婆皱着眉头看了莫名一眼，忽然一巴掌抡下去，把莫名打得翻了个个：“混账！自己的小命都不顾了么？！”然后掰开他的嘴，把一丸药塞了进去。
    展晴在一旁看了个目瞪口呆。
    “你小子，”姜婆婆忽然又转向展晴，“把他抱到一边去，我和莫名有话说。”
    展晴一呆：“抱——到一边去？”
    姜婆婆不耐烦道：“踢到一边也成，总之滚远点，别偷听我们说话！”
    展晴委委屈屈地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把风儿抱了起来，晃晃荡荡地往楼下蹭去。
    莫名叹了口气：“多谢婆婆。”
    然后他愣住了。
    姜婆婆，竟跪在了他的面前。
    “婆婆你…”
    “莫名，”姜婆婆的老眼里，似乎有泪光在闪动，“婆婆要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