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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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幽闭的死室,烛火摇曳,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跌坐在墙角的狼狈姿态,心里却感觉不到一点的痛快,这场仗,赢了,输了,都一样,笑的,哭的,都一样。我和她,都是命运捉弄的玩物。
姹紫冷冷看我,讥笑道:“你居然买通了我的婢女颜玉,对自己下毒来陷害我,下的还是天下剧毒‘天机’!比残忍,这天下谁胜得过你!”
“如果不是这样必死无疑的剧毒,又怎么能让别人对你的‘罪孽’深信不疑。”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难道你就不怕赔了性命,赔了自己的孩子!”
我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淡淡道:“很不巧,明鞍为我准备的生辰贺礼是能解百毒九转丹,堂下还有太医阁老,我们母子俩只会有惊无险。”
她凄凄而笑:“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
是的,我早就计划好了,控制住颜玉在金陵城郊的家人,让她为我做事,让她下毒再指证姹紫,用她的命来换她家人一生衣食无忧。让明鞍准备好解药,在中毒后第一时间为我解毒,还让太医在堂下待命,以保孩子无忧。嫣红死后,我就开始筹划,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两个月!用最快的手段除去牵掣我的秦氏父子,最后一个就是她了,他们都该为嫣红的死付出代价!
“你不该害死嫣红的,你不该……”我喃喃碎语。
姹紫眼中浮上浓重的悲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她,我只是要她把你的罪证交给我,然后跟曲将军远离是非之地,我答应不会将他们私通的事传出去,我答应不会让曲慕白身败名裂,只要她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回来。可是她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为你顶命!是她蠢,是她傻,是她自己害死自己的!”
“住口!”我冲到她面前接连打了她三个耳光,为嫣红打,为嫣红未出世的孩子打,为我们这薄弱可笑的姐妹之情打。
她头昏目眩往墙壁靠去,抚着红肿的脸疯狂大喊:“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你才是刽子手!”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恨得要杀了我?”嫣红死后的第三天,在劫来信了,告诉我那批追杀我的刺客当中就有姹紫买通的杀手。
姹紫吃吃笑着:“只有你死了,才能消去我心中的怨恨,只有你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才有可能继承国公之位,才有可能得到金陵的一切!”
我静静地看着她哀怨的脸,看不到一丝权欲的膨胀,但她为什么想要得到那根本不在意的权力?如果她真要为孩子夺权,有更直接更有利的法子,只要把我怀的是常昊王赵子都的孩子这个事实公布出去,我就会失去一切,而她自然可以得到一切。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这么做,我已经不再需要她的答案了。
目光落在她高高鼓起的肚子上,我微微晃神:“比我晚一个月怀上的孩子,肚子却比我大,你的孩子一定比我的孩子还要健康强壮。”
姹紫露出惊恐的眼神,不住后退紧贴墙壁,环臂抱着自己的肚子:“你想做什么,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看她:“放心吧,你犯下的罪孽我不会让你的孩子来还,孩子是无辜的,他毕竟还是司空长卿的骨肉。乖乖在这里待产吧。孩子诞下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转身离开,姹紫在我身后又哭又笑,声声凄厉,像在控诉,又像在讥讽。厚重的铁门沉沉关上,再也听不见了,所有她的爱和恨。而外面的世界,依旧没有改变,人吃着人。
从死室回到天籁苑的半路上,遇见匆匆赶来的司空长卿,一见我暗暗舒了口气,将折在手臂上的披风挂在我肩上,又将我整个人搂进怀里,低声斥责道:“毒虽解了,身子却还没恢复,怎么就到处乱走了!”我默不作声,他抬头看了看死室的方向,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叹了一声:“如果你不待见她,只须跟我说声,我会让她永远消失,你根本不需要那么做,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
我身子僵硬住了,被他打横抱起,一路往天籁苑走去。我靠在他怀里,苦笑着,红了眼睛。
有时候宁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过知道了装作不知。
※※※
司空明鞍来见我,说查出了蔺翟云的身份。在萧家属地长川境内,有个人在到处找他。一听那人的名字,我呆住了。你道是谁?竟是萧晚风的忘年之交,身份神秘的世外高人蔺云盖,没想到他们是叔侄关系!
我一直看重蔺翟云,想将他收为己用,可他偏偏不为所动,虽然高中状元,却对宦海没什么兴趣。权力财富名利你给他他就要,你不给他他也不在意,唯一能牵动他的就是吃,有的吃兴高采烈,没的吃可怜兮兮。可知我当初是怎么说动他去考恩科的?让明鞍把他关在小屋子里饿了三天三夜,然后用一个食盒的糕点引诱他,他才去考的。考卷也写得乱七八糟,显然有意落榜,是我力排众议,顶着沉重的压力钦点他为状元,为此还惹来百官非议和榜眼姚远韵及探花李准的不满。
为了他我可算是费尽心思了,他倒好,自诩天地一狂人,今朝有酒今朝醉。倒也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剪除秦氏父子就是他在我背后出谋划策的,否则以秦罗和秦冬歌他们那么强大的势力,怎么可能被我在短短两个月内除去。自此我更加坚定要收罗他的决心,可他一直跟我打着太极,不肯效忠,但也不拒绝为我出主意,就这么托着,托到了今日。
司空明鞍还说,南方传来消息,蔺云盖已经查到了蔺翟云在金陵的下落,正秘密派人过来接他。
我来到司空明鞍新建的相府去见蔺翟云,他正坐在院子里,泡了一壶浓茶,桌上摆着各种小吃,一边看着书,一边吃得津津有味。见我来了,他也只是招招手,并没有起身相迎。想当初他知道我身份的时候,也是这种淡淡的表情。想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在司空明鞍带他回去的时候,多半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他说摸过我的脉象,是喜脉,便知我是女子,而又能让当时贵为金陵刺史的司空明鞍听命,除了国公夫人,便无他人了。
“听明鞍说,先生过两天就要离开了?”我在他对面坐下,漫不经心地咂嘴吃着糕点,这小子嘴巴挺有味的,味道还真不错。
蔺翟云笑着点头:“恩,已经收到叔叔的书信了,说明日就来接我。”
我垂下眉眼,心中颇为寒意,为他做了这么多,对他百般忍让,最终还是留不住他,还是不能让他为我效忠,这算不算是我的失败?
不甘心,尝试着做最后的挽留:“先生,怎样才能让你留下,你对我说,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蔺翟云静静看我,眸心深邃,晃动着琉璃星火,别过脸耳根微红:“在下不过是四处漂泊的浪人,没有根的草,感谢夫人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和倚重,但翟云才疏学浅,胸无大志,只会辜负夫人的厚望。”
又是这样敷衍的话,又是这种委婉而彻底的拒绝!
我不甘心,沉沉问了一句:“先生是非走不可了?”
“是该离开了,怕在这里待得太久有了感情,以后就舍不得走了。”
“舍不得走那就别走,留下来!”
“父亲临终前嘱咐过,要翟云去投靠叔叔,与亲人团聚。父亲遗命,不敢不从。”
我低着头,将脸遮在长发的阴影中,心一点一滴沉入寒冷的谷底。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希望他能成为我的谋士,我的朋友,我最倚重的伙伴。但现在他去意已决,这一切都只能是奢望了。如果他只是普通人,我还可以坦然放他离开,但他太聪明了,他的计谋,他的智慧,可怕得就像锐利的刀锋,杀人于无形,得他一人,如得千军万马。如果留不住他,我也决不能让他活着走出金陵投靠萧家门下,成为日后的大敌!
抬头,露出和善的笑容:“既然先生去意已定,我也不强人所难了。明日我出不了宫,怕是不能来送你,今日就让我以酒代劳,为先生送行。明鞍,拿酒来!”
司空明鞍深深看了我一眼,心领神会地离开,不稍半刻,亲自端来托盘,盘上放着白玉酒壶,两只翠玉杯。
酒壶是专门设置过机关的,里面一半盛着没毒的酒,一半盛着毒酒,只要瓶盖稍稍旋转,就能将这两种酒转换。
我为自己倒好酒,拇指不露痕迹地转动盖子,又为蔺翟云倒了一杯,笑说:“悦容在此祝先生一路顺风。”说罢,一饮而尽。
国公夫人亲自斟的酒,又早早喝下,蔺翟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笑笑取来酒杯,附在唇前,又顿住了,眼眶微微湿润,嘱咐我道:“在下今日一去,便无人为夫人出谋划策了,但夫人无需担心,在下在这些时日暗中观察过姚远韵和李准两人,一人深思熟虑顾全大局,善于内守,一人天马行空出其不意,善于布局,两人虽各有所短,但相互弥补却能各尽所长,只要夫人好好善用二人,他日可堪大任。还有,夫人日前打击秦氏父子的手段雷厉风行,虽立威人前,但得饶人处且饶人,天下终究以‘仁义’立本,夫人此时该做的事是笼络人心,不能寒了文武百官的心,所以秦氏父子可贬可流放,但不可杀,待日后人心已稳,这两人是生是死,尽随夫人高兴。”其后,他又说了许多金陵朝堂内部尚存的弊端以及各种校正措施,无不倾心相授,解我困局。我听得一阵心酸,一边点头,一边应是。
“自此,在下也可放心地去了。”再度取来酒杯,往口中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