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自己手的那只手温热有力，吹响自己的略清凉的风带走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卫小河闭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跟着晓晓跑着，砰的一声，是推开了那扇邪恶的门啪嗒啪嗒的杂乱是晓晓和自己的脚步声，再向前，再向前，再向前，似乎跑了很远，声音渐渐纷乱起来，却不像刚刚蓝莲花里的混乱。蓝莲花里的热闹如同战场，到处是危险的气息，狰狞的面目，是流血漂橹的修罗场。而这里的热闹如同最盛世的长安城，金碧辉煌，盛世繁华，却带着最尘世的喧嚣。
    卫小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贪婪地呼吸着，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加上之前喝得一大杯酒又吹了吹了，卫小河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扶着电线杆吐起来。晓晓站在他的旁边，也不说话，递给卫小河一瓶水。她兀自地哼哼着卫小河听不懂的歌，在马路边上跳上跳下地玩着。没有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问卫小河现在感觉怎么样。她只是单纯地哼着歌玩着她自己的游戏，仿佛这是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察觉到卫小河注视她的眼光，晓晓抬起头笑了笑，圆圆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亮。卫小河认真地问：“晓晓，为什么你总是在唱歌？”晓晓嘟着嘴想了想摆出一个很严肃的表情说：“可能因为我是个很著名的歌手。”可能因为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过敷衍，她自己反而先笑起来。不再回答，她又唱起歌，是一首很随意的歌，晓晓的声音又泛着天真任性，卫小河仿佛看见遥远天际的碧海一线间的传说中的种族，人身鱼尾，在月光下的波浪中婉转歌唱，歌唱着人类世界所不能拥有的美好和自由，诱惑离乡背井的船员。
    卫小河正在走神，走在前面的“鲛人”突然停下来，问他：“你现在要回去么？”卫小河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晓晓也明白过来自己问得突兀，只好解释：“你现在要回蓝莲花么？我记得你是和别人一起来的。”卫小河哦了一声，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场混乱，皱了皱眉说：“不要。”晓晓突然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很期待这个答案一样，说：“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其实也不过是另一条街罢了，大约因为是步行街，除了鳞次栉比的商店和琳琅满目的各种小商品以外还有许多地摊，卖一些廉价的首饰，化妆品，大布偶和一些小玩意儿。还有一些年轻人在一个角落里吵吵闹闹地摆弄着一些乐器，也有单独一个人在街边放上高脚椅，放着麦克风低头拨弄吉他自弹自唱，倒也围了一些人。来逛街的也大多是年轻人，或是成群结队嘻嘻哈哈的女孩，或者是手牵手互相依偎的情侣，每个人都是一副闲适表情，在各个小摊上挑挑拣拣，看中的唇枪舌剑唇枪舌剑地砍价，看不中的小嘴一嘟，摆了不屑一顾地高傲表情，扯着男孩就走，小贩也不恼她们挑了半天，只用了空茫懒散的表情看着依旧站在摊前的人。晓晓拉着卫小河走过这些尘世喧嚣，径直走到那个弹吉他的女孩身边，很亲热地叫了一声：“娜娜！”正在唱歌的女孩从高脚椅上跳下了，一脸惊喜地拥抱晓晓：“晓晓，你怎么会来？好久不见！”
    叫娜娜的女孩涂了艳丽的小烟熏妆，浓郁的妆容却并没有遮盖这个女孩原本的美艳。晓晓是不化妆的，两次看见她，尽管是上台，依旧是素颜黑发。卫小河平时是不喜欢看人化了妆的。苏言安也是个妆容精致的女子，但她的妆容虽精致淡雅如无，却始终给卫小河一种带了面具的感觉。可是眼前这个女孩，亚蓝眼影，嫣红嘴唇，唯恐天下人不知她化了妆，卫小河却觉得真实，仿佛她一生下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妖娆妩媚。晓晓已经和娜娜聊完，伸手指指卫小河说：“他是我的朋友。他是……”晓晓忽然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她看着卫小河问：“你叫什么？”卫小河也想起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晓晓，所以她说：“卫小河。”娜娜伸手给卫小河说：“你好，我是娜娜。我也是晓晓的朋友。”卫小河嗯了一声，说：“你唱歌也很好听，”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吉他弹得也很好。”娜娜大笑说：“吉他这种东西，无论怎么拨都会很好听的，你也来试试。”不等卫小河说什么，她就把椅子上的吉他递给他。卫小河学着他看到过的手势，煞有介事地拨了拨，抬起头对娜娜笑了笑。晓晓站在一边直觉得刹时惊艳。橙黄琥珀潋滟光下，那人风华赛桃夭，桃花眼七分春水三分情，空空的吹皱了一池碧琼，三分妖色三分真，生生地惊了一颗春芳。他似幻似真，似梦似醒，流光照长睫，温黄暖粉唇，倒像是一只镶嵌在琥珀里的美艳妖精，她伸出手想触摸他，又怕惊了这幻境。犹疑间，忽然听见一个女声在旁边唤：“卫小河。”霎那间一度沉寂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打碎了海市蜃楼，勘破了戏法幻术，惊醒了南柯一梦，晓晓和卫小河一起转头，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穿着干练裙装，端庄得体，举止优雅的女子向他们走来。卫小河叹息了一声，果然不能背后说人。苏言安已经走到他面前了。她不看别人，只一径看向卫小河，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卫小河说：“苏言安，你带我回家。”他对晓晓和娜娜说：“我要走了，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们。”
    苏言安的车是雷克萨斯新出的女士车，车如其人一般收拾得干练大方，端庄得体，几乎没有任何太多修饰，只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一束情人节。无端地卫小河突然想起白威那个画满黑玫瑰的破吉普。苏言安已经坐上驾驶座，微笑地跟他说：“上车吧。”卫小河站在车旁边，两只手插在兜里面，低头看着那束向日葵。苏言安反应过来，把情人节放在后座上，帮卫小河打开车门，又说了一遍：“上车吧。”
    一路无话，苏言安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用蓝牙耳机给白威报平安：“卫小河在我这里，不用担心，我把他送回家。”卫小河在心里说，他才不担心我。苏言安挂了电话，车里恢复沉默，只能听见几不可闻的引擎声。马路上的路灯一盏盏缓缓靠近，又被迅速甩在车后。一直没有出声的卫小河转头看着苏言安，认真地说：“不要再费力气了，宋白爱的是游园惊梦，你不是。”苏言安手一抖，车冲着路边斜刺而去。苏言安猛地踩紧刹车，轮胎在路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卫小河看见苏言安深深吸了一口气，骤然苍白的脸稍稍恢复一些血色。她重新启动车子，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
    不一会，到了白威家楼下。苏言安并没有看卫小河，她伸手把那束向日葵递给卫小河，淡淡地说：“到了。”卫小河说：“嗯，再见。”他推开车门下车，苏言安突然出声唤他：“卫小河。”
    卫小河回头，苏言安盯牢了他的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地，又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问：“我不是宋白的游园惊梦，那么，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