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那个传说吗？”
    “这座楼一直拆不掉，因为有恶灵守护着，连政府都拿它没办法。”
    “真的假的？你少吓人了！”
    “谁验得出真假啊，几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倚窗俯瞰街上的车水马龙，泠影百无聊赖评价着来往的人们。
    这个太矮那个太高这个太瘦那个太胖，哎呀这个好丑丑死了老天保佑今天千万别来……咦？那家伙挺不错的嘛！哎，什么啊，有夫人了还在街上瞎晃……
    “泠影！什么时辰了你还发呆！”老鸨踹开大门两手叉腰扯着嗓子就开骂。
    “凶巴巴的，以前到底怎么混到泠影楼第一的？”泠影清淡地瞥了老鸨一眼。
    泠影楼是全国最出名的青楼，卖女妓也卖男倌，业绩最好最受客人吹捧的，就会被免去原来的名字，冠上泠影的称号。
    这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荣誉，泠影从前也是这些人的一个，然而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后，他却发现一直以来被叫做泠影的才是最可悲的。
    他们这种人，卖了身体卖了灵魂，只留下名字当做尊严，当做自己还是自己的证据。
    而泠影，把名字也卖了，什么都不剩了，被榨空了掏光了，老了就继承这座楼，讽刺地旁观新的年轻人你争我夺。
    “少在那儿耍嘴皮子，赶紧上妆换衣，今天有不得了的客人要来，指名要你的。”老鸨无奈瞟了眼泠影，我年轻那会儿也爱东想西想，等想明白了，青春也没了未来也没了，最重要的只剩下钱了，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
    “啊？不会又是丑八怪吧！”泠影怪叫道，上次那个肥的流油的，伺候完一次，连带着几天恶心的吃不下饭，整整瘦了一圈！
    “我看你赶紧改了这毛病，瞧见英俊的男人就把心都掏给人家，哪次得到过好处了？被抛弃了这么多次，你也给我长点心眼！”
    “……我不会再掏心掏肺了……”泠影淡淡说着，直起身子起来穿衣打扮。
    “唉。”老鸨深深叹口气，古往今来，付出真心的妓子没一个有好下场，我也是为了你好。
    粗略的吃了点晚饭，省下大半个胃来陪客人喝酒，不知道是第几天饿肚子了，来这里之后，还从来没有吃饱过。
    “诸葛大人，您久等了，这就是泠影。”老鸨回头看着懒懒靠在门边的泠影，“好好伺候诸葛大人。”
    关上门，泠影摆出客人们最喜爱的笑容，“诸葛大人，来，泠影给您倒酒。”顺势刚要自动献身坐到诸葛大人腿上，幸好，长的还算俊俏。
    下一刻，身子却僵住。
    诸葛大人伸手挡住泠影的趋势，结果酒壶，轻声道：“我自己来。”
    泠影吃了闭门羹，只好转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诸葛大人，您是做什么的？”不能让客人一人喝闷酒，泠影找起话题来。不好色的男人总喜好功名吧？老鸨说他是不得了的人物，这话题准聊得下去。
    “相爷罢了，不值一提。”那男人眉也不动，只专心喝酒吃菜。
    “那敢问诸葛大人叫什么？”泠影有点懊恼，色也不要功名也不在意，难不成要吟诗作对？
    这次轮到那男人微微一愣，向来所有人听见相爷这个词都会立刻换上一副嘴脸，死活要和自己扯上点关系，怎么这小倌却似完全不在意？
    其实倒不是泠影淡泊名利，只不过从小就生在泠影楼长在泠影楼，对外面的世界概不知晓，也没兴趣了解，反正他的宿命就是死在泠影楼，那么外面的世界越精彩，自己就越痛苦。
    “枫，诸葛枫。”言简意赅，相爷继续吃菜。
    “枫？谁取的？”
    “……”相爷瞟了泠影一眼，哪时候青楼的小倌都这么爱聊天了？
    没有回答，却只得到了相爷大大的白眼，泠影不免扫兴，这男人，连闲聊都没意愿，到底来干什么的？干脆，直接问他好了。
    “诸葛枫，你今天来干什么？吃菜喝酒？还是找我暖床？”要是吃菜喝酒，那么他泠影乐得清静，要是暖床，那就干脆直奔主题。
    “……看心情。”相爷短短回了几个字。
    “那好，相爷您慢用，我先去床上候着，您想来便来。”泠影拂袖而去，没再搭理那自命清高面无表情的诸葛枫一句。倒头往被子里一钻，呼呼大睡起来。
    直到第二天早上，泠影还是好好的，连被子都没被人掀起过，泠影坐起，嘴角抹过一丝笑意，看来我们的相爷昨晚上心情不佳。
    但泠影的心情却很好，什么都没干白白拿了提成，怎么不好？
    于是这一天高高兴兴自觉地梳妆打扮等着老鸨来叫人。
    老鸨头一遭瞧见如此乖巧的泠影，还以为大白天撞见鬼，愣半天才丢下一句，“诸葛大人又来了，还是指名要你。”临走前，老鸨好心回头奉劝，“难得相爷喜欢你，好好讨他欢心吧，他给的银子不少，我看这样下去，你连赎身的钱都能凑出来了。”
    赎身？泠影打从出生起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就算真赎身了，身边也没了银子，身无所长，还是要卖，还不如在这泠影楼，至少还留得芳名一世。
    那诸葛枫看起来正经，该来的时候倒也不怠慢。
    “相爷，您今天又来吃菜喝酒？”一进门，泠影就意兴阑珊的来了句。
    “吃菜喝酒？我昨天来就只吃菜喝酒了？”相爷一反常态，此刻脸上竟写满了惊讶的表情。
    “相爷爱说笑，昨晚上泠影床上躺了一宿，相爷连被子也没碰过一次。”
    “真糟糕，”相爷嘿嘿笑道，“有如此美人相伴还不珍惜，实是对泠影你的不尊重。”
    泠影挑眉，世上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这么有趣的还是头一回碰见，好，就看你究竟演的哪一出。
    “来，泠影，你想先吃菜还是先喝酒？”相爷搂过泠影纤腰，笑眯眯问道。
    “看来相爷今天好心情，我们不如直截了当点。”泠影轻笑。
    “哦？有趣有趣，美人既聪明又有性子，只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
    “老是相爷相爷的叫来叫去，听了生分，在床上尽添不舒坦。”
    “……”泠影又是一阵笑，相爷今天怎忽的会哄人了？“好，我就喊你枫。”
    “好泠影，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会好好带你的。”诸葛枫笑眯眯抱起泠影往床边走去。
    今天的他，刻薄的嘴像抹了蜜糖似的，根本看不出半点骄傲劲来。
    诸葛枫果然说到做到，床底之间极尽温柔，一吻一抚都勾的泠影魂儿飞舞，连连呻吟。翻云覆雨了一整晚，竟只嫌时间太快，他还没享受够呢。
    临走时诸葛枫回眸一笑，笑漏了泠影一拍心跳，“泠影，你昨晚枫儿枫儿叫的再好听不过，今晚我还来找你。”
    一夜没睡，泠影却毫无困倦之意，赶紧沐浴更衣，又早早梳妆打扮好，趴在窗边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底有一丝小小的期待，也许诸葛枫偶尔经过，会抬头给自己一笑。
    等着等着便睡着了，晚上老鸨高高兴兴走进房，瞧见好整以暇的泠影，笑道：“怎么？你真的想要赎身了？想做你还真做得到，相爷大人今天又来了。”
    泠影满心期待，诸葛枫人长得俊俏，床第技巧也好，还偏偏笑的他销魂，伺候他简直是人生一大快事。
    刚踏进门，却见诸葛枫一脸苦涩。
    泠影赶忙关怀：“枫，你怎么了？”
    “枫？……你叫我枫？”
    “怎么，枫你今早不是还说泠影叫的再好听不过吗？”
    “是，你的确叫的再好听不过，来，你再多叫几声。”诸葛枫指着对面的位置，示意泠影坐过去。泠影听话坐下，诸葛枫又亲自给泠影倒酒，“来，陪我喝喝酒。”
    人的心情阴郁，酒量也会随着变差。
    诸葛枫只叫泠影不断叫唤自己的名字，又听泠影说着听来的各种趣闻佚事，一味的往自己杯中加酒，再一饮而尽。周而复始，没出半个时辰，就已酩酊大醉。
    泠影赶紧上前扶住坐都坐不稳的诸葛枫，怯生生唤道：“枫，你还好么？”
    “为什么……”
    “什么？枫，你说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诸葛枫突然凶狠地瞪着泠影，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直抓的泠影生疼。
    “泠影没逼你啊。”强忍着疼痛，泠影安抚道，“泠影不会逼你，永远不会。”
    “……”凶狠的眼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像小孩一样不安的脸，“你真的不逼我？”
    “不逼，”望着那闪烁着不安的脸庞，泠影心里忽而一疼，“泠影只会疼你，不会逼你。”
    “一直陪在我身边？”诸葛枫试探般拉扯泠影的衣角。
    “好，一直陪在你身边。”泠影知道醉酒的人说话不能当真，今天相爷大概遇到不顺心的事，姑且顺着他就好了。
    “……那……就好……”诸葛枫突然哽咽起来，伸手抱着泠影埋头痛哭起来。弄得泠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轻声道：“没事的，枫，没事的，别哭。”
    就这样哭了许久，好不容易泠影把他劝到床上，他也毫无进行床事的意思，只紧紧搂着泠影的身子，生怕一放开泠影就会逃走似地，安安静静睡了一整晚。
    早上诸葛枫酒意褪去，发现自己满脸泪痕抱着泠影，心下羞愧，连连致歉：“对不住对不住，你昨夜怕是没睡好吧？”又从袖口多掏了些银两递给泠影，“这些当做是赔罪，你好生拿着，买点参汤补补。”
    “谢大人挂心。”泠影接过银子，心口一股暖流划过，还以为他要给银子让自己忘记昨晚的糗事，不成想竟是让自己买点补品。多少年了，从未有人这样替自己想过。
    泠影呆呆望着诸葛枫从出房门的背影，半响回过神来，狠狠骂自己一顿，别人给点银子怎么了，你又要掏心掏肺地求人家抛弃你一次？
    嘲笑着自己的动摇，泠影懒洋洋泡了个澡，舒舒服服斜倚在窗柩上，垂眼看街上苍生百态。
    真是人生如戏，每日坐在这里，都能见着不同的人上演各自的戏码，有赌场失意，有悲欢离合，偶尔还有生死离别。但那些都和高坐青楼的泠影没关系，能演戏，首先要有羁绊，自己只孑然一人，何来羁绊？何来戏码？不过也好，省的我哭天抢地跟命运对抗。
    看了一天的戏，眼睛也累了肩膀也酸了，泠影伸着懒腰打个呵欠，无意间却瞟见楼下有个男人仰头痴痴望着他。不如调戏一番，泠影兴致勃勃伸出半个身子去张望，刚看清来人，就吓得往后一退差点跌下床去。怎么又是那相爷！
    又不信邪伸出头去张望，果然还在。不禁还在，而且满脸文质彬彬的笑容，抬手和自己打招呼。泠影尴尬地挥手回应，竟然被客人瞧见自己打呵欠，真是前途到了尽头。
    忽而，那相爷又做个下来的手势。
    泠影摆摆手，就快要开门了，现在下去不是找骂？
    相爷没再强迫，只微微笑地望着泠影，望得他浑身上下不自在，正愁眉苦脸想怎么叫那相爷别望了，老鸨却大脚一踹门冲了进来。泠影一件救星来了，高高兴兴迎上去，还没说话，就被老鸨一把拽住领口，两个颇有姿色的美人就以这样没气质的姿态对峙着。
    老鸨首先败下阵来，“泠影！我让你掏相爷的钱就够，你怎么又掏心掏肺给他！”
    “掏心掏肺？我没有啊。”还以为为了什么事情大动肝火，泠影松口去。
    “没有？没有他会天天报道？没有他还特提让我嘱咐你赶紧下楼带你街上走走去？！”老鸨越说越冒火，这孩子到底为什么死性不改，真是要活活把人气死。
    “我真没有，这客人一天换一个性子，难伺候的紧，我躲还来不及。”泠影松开老鸨的手，蹙眉整理被抓皱的丝绸。
    见泠影不像在说假话，老鸨算是松了口气，转念还是不放心，又加了句：“你去归去，反正他掏腰包，但这也是客人心血来潮，你千万别……”
    “放心，我不会陷进去的。”泠影负气别了老鸨一眼，他泠影才不是傻瓜，世上的人都无情无义，为了什么都能翻脸，自己再也不会为了红尘扰事心烦。
    “好好好，算你小子放聪明了。”老鸨放心地让泠影出门去了。
    来到楼下，相爷已然在门口候着，恭恭敬敬对泠影施了个点头礼，做个请的动作，二人便往街上走去。
    此事天色已暗，华灯初上。映衬着天上的繁星点点，煞是美丽。泠影赞叹地欣赏着与白天截然相反的画面，又侧脸瞧瞧诸葛枫。
    这一路上他就跟个哑巴似的，一句话都不说，只静静和泠影并肩走着，每当泠影回头望他，他就是报以浅浅一笑。泠影无奈的瘪瘪嘴角，将注意力转到街边的摊贩上。
    那是一家鱼贩。
    大大小小陈列着的水缸里养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鱼，泠影不禁看入了迷，不由停下脚步呆呆望着。
    终于沉默是金的相爷开了尊口：“你喜欢吗？”
    泠影没说话，也没点头示意，像是没听到似地傻傻望着鱼儿游来游去。
    本来鱼的本身就色彩艳丽花纹斑斓，再加上夜色中灯笼照耀，水竟似泛着仙光一般惹人侧目。
    相爷瞧瞧发呆的泠影，也不气恼，笑笑对鱼贩说，“这种花色的，麻烦给我两条，分开装在不同的缸里。”
    待相爷付完钱，将鱼缸塞进泠影手中，泠影才如梦初醒。
    “这……”泠影端着手中鱼缸，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送你的礼物。喜欢吗？”相爷依旧文质彬彬笑着。
    “我……”泠影低头看去，之间缸里一条水蓝色小鱼，在灯光照耀下波光烈焰，耀眼而清淡，这就是泠影给相爷的映像，泠影自是不知道，看着看着只觉和这条小鱼投缘，难得腼腆笑道：“喜欢。”
    这一笑简直勾人魂魄，看的周围的男人目瞪口呆，纷纷投来极度羡慕的目光，唯独相爷还是不温不火的笑：“恩，你还是发自内心时笑的好看。”
    这一句淡淡的话触动了泠影封存已久的地方，刚想着不能陷下去，相爷不过高兴所以买了条鱼给我，并不是特别对我好，那相爷却又害死人不偿命地补了一句：“我买了两条。你一条我一跳，等哪天我有能力带你走时，我们就把两条鱼放在一起养。”
    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海誓山盟，也没有指天指地的表白心意，却深深动摇了心如死灰的泠影。
    等哪天我有能力带你走时，我们就把两条鱼放在一起养。
    一直到相爷把泠影送回楼中，又恭恭敬敬道了再见，泠影耳边一直不断回旋着这句话。
    老鸨瞧见站在门口端着个缸子直发呆的泠影，暗叫一声大事不妙，赶紧上前一盆冷水泼去：“想什么想！人都走了还留着缸子！赶紧扔掉！”
    “扔掉？”其实知道老鸨不愿自己沉沦，泠影也并不想再次卷入是非里，他累了，很累了。可是倾斜着那缸子无论如何舍不得将里面的鱼倒出来，那是多么鲜活的一条命，就这样扔了未免残忍。于是又端平鱼缸，对老鸨巧眸欠笑道：“你的用意我明白，但我舍不得这条鱼。你放心，我只养鱼而已。不会掏心掏肺。”
    没看见老鸨眼中的叹息，泠影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不会掏心掏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