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大宅里，上官止漫不经心的翻阅着手上的卷宗，直到看见其中一条，不由嘴角微扬：“回长安了么？”随即把手上的卷宗搁置一旁，抵按着眉心，长时间看这些东西，脑子和眼睛都有些受不了了。
    一旁的护卫见状就要上前帮忙，上官止挥挥手止住他：“无妨，你且下去，有事再叫你。”护卫只得弯腰垂手退到门外。
    休息一会儿，上官止重新拿起卷宗，这是崔氏暗堂今日收到的各方消息，送到他手里的是已经被人整理好的，即便如此，各类信息也是海量了。在崔家讨生活不易，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更是难上加难，只是再难他也走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走。身为被陛下厌弃的上官后人，朝堂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只能另寻道路以求安身。
    等上官止把这些消息看完，并做出对应的处理，已是深夜。洗浴完毕，躺在床上，看着案上的花形镂空青瓷灯台，上官止不由一笑：“没良心的。”说好会把沿途见闻写信告诉他，结果整整半年就收到两封不足百字的信，外加一个灯台。
    回到长安，杨家人又恢复了以往深居简出的日子。玉翎写了封信让人送去崔宅，告诉上官止她回来了，而后就开始忙碌的生活——殷氏交了一部分生意的玉翎。
    殷氏明面上的产业，是殷记绸缎庄，交给玉翎的却是主营香料的暗香阁。与殷记相似，暗香阁也是几乎在每个城池都有店铺，而暗香阁真正暴利的产品，正是各类香水和香皂，香皂还好说，一般富裕点的人家都用得起，但耐不住它消耗快，用量大，而香水就是真正的奢侈品，非大富大贵是用不了的，有几种香水还是宫内指定的贡品，整个大唐，能卖香水的商家不超过一掌之数，除了来历不明的殷氏，无不是背后有大靠山的。
    长安的暗香阁，东市两家，西市三家。东市贵人多，但西市客流量大，大宗买卖也多，那些来自西域或是海外的客商，往来一趟不容易，每来一次都有大量的物品交易。
    玉翎暗暗高兴着暗香阁来得如此及时，她正愁要怎么开口向殷氏提出想要接手生意，殷氏就自己把暗香阁交到了她手上。也或许该是时候了，她曾经听苦竹偶尔提起，殷氏才七八岁就开始接管这些。
    交给玉翎的只有长安的几间铺子，而且这是殷氏不为人知的产业，看着玉翎跃跃欲试的样子，殷氏摇头暗笑，就让她看看自己和阿媛到底教导得如何吧。
    杨玄珪在家修补古画，杨玄璬整理这半年游历所得，偶尔过来请杨玄珪作几幅画来补充。杨暄几个月前就通过了明经科的考试，但是现在才等到吏部的文书，由杨晖陪着去长安郊县任一小吏，每个人各行其是。
    秋高气爽，玉翎的马车在西市的一家暗香阁门口停下，青芽青茗先下车搀扶着玉翎下来，玉翎也做足了贵族小姐的样子，出门在外，很多人是只敬罗衫不敬人的，这一番做派，能省去不少麻烦。
    进到暗香阁，玉翎不动声色的四下打量，青芽青茗随侍左右。暗香阁的店面甚是宽大，装饰摆设无一不雅致，精巧的柜台上上镶着形状各异的玻璃，各式香料就摆在玻璃后面。因空间宽广，每一样物品之间都隔着一段距离，却更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以玻璃当前的市价，这等设计着实奢侈。而装香水的小玻璃瓶更是工艺精湛，其价值通常已超过了香水本身，仍是让贵妇们趋之若鹜。
    有几个衣着统一的伙计各自站在某一方位，玉翎知道那是他们各自的值守范围。见玉翎她们进来，也没人围上来热情的招呼，只齐齐朝玉翎躬身行礼，任玉翎慢慢的边走边看，直到玉翎走到其中一个伙计身旁，伙计才弯着腰低声问：“请问小姐需要小的帮忙吗？”
    玉翎摇摇头：“不必，我随便看看。”
    玉翎在店内逛了一刻多钟，期间还请一个伙计帮她拿出一瓶玉兰香水反复把玩，却始终没有要买的意思，又把香水还给了伙计。后面又陆续进来几个客人，玉翎冷眼观察，伙计并没有对她露出不满或不耐的意思，对出手豪阔的客人也没有过分热情，不卑不亢，看来经殷氏调教的人，果然不错。
    但伙计只是招呼客人的人，真正掌控着每一家店铺的，却是各店的掌柜。玉翎抬脚走向楼梯，暗香阁的二楼售卖真正的珍品，而掌柜也常年守在二楼。有个伙计抬头看了玉翎一眼，并没有出声阻止。
    二楼比一楼的空间要小一些，因为除了商品区，还被隔开了几个小间，供贵妇小姐们歇脚喝茶，暗香阁有几样养颜的茶水颇得她们喜爱，却不外卖。掌柜的就在二楼入口处，一个香樟木柜台，一把靠背大椅。
    此时二楼没有别的客人，见玉翎上来，掌柜堆起满脸的笑：“一楼没有小姐钟意的物品吗？”通常上二楼的都是要求极高的，而她们本身的身份也极为贵重，不能怠慢。
    玉翎摇摇头，让青芽青茗下楼，含笑看着笑眯眯的掌柜：“我是来见掌柜的。”
    掌柜的腰又低了些：“不知小老儿何事可以帮到小姐？”
    玉翎抬抬手：“莫叔不必担忧，玉翎只是来向莫叔请教的。”莫延是殷氏几十年的老人，家中子侄也多在殷氏效力，对殷氏忠心耿耿，是殷氏的得用之人。
    莫延站直了身体，满脸肃穆：“是玉翎小姐？”
    玉翎点头，拿出殷氏交给她的一方小印。
    莫延仔细看过，顿时老眼含泪，“小姐请随我到这边来。”他知道殷氏子嗣艰难，他终于见到了殷氏的下一个接班人，尽管她并不姓殷。
    玉翎跟在莫延身后，莫延掀开一道门帘请玉翎进去，里面是一间小小的会客厅，左右各挂着两幅字画，屋内还摆着几个盆景。莫延却并没有请玉翎入座，而是推开博古架，露出一个暗室。
    玉翎走了进去，暗室里只有一桌两椅，空气却并不沉闷，还能闻到隐隐的花香。莫延关上门，从这一面看去，能透过博古架看到会客厅里的情景，刚才在外面，玉翎却看到博古架后只是一面墙壁。
    暂时不想这里面的关窍，莫延把她带到这里定是极为看重。
    见玉翎坐好，莫延朝玉翎深深一礼，“不知小姐有何差遣？”
    玉翎赶紧站起来扶住莫延，不肯受他的礼：“莫叔，玉翎来此只为向莫叔请教，万不敢当莫叔如此大礼。母亲暂将长安的暗香阁交给玉翎打理，但玉翎先前只能从账册中了解一二，有许多事情不甚明了，还请莫叔不吝指教。”
    请莫延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玉翎才从袖中拿出她整理出的这几年长安暗香阁的数据，展开放在莫延面前。
    这是一张图表，将五家店铺每一年的收支盈利都简单明了的做了比较，又将五家店铺放在一起比较，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差异。
    玉翎指着东市的两间铺子：“开元二十一年到二十五年，东市生意大不如前，这我可以理解为毕竟大半贵人都随陛下去了东都，可是为何二十四年西市的生意也有些惨淡？从前后来看，西市的生意受东去的贵人影响不多。“
    莫延一边为殷氏后继有人而欣慰，一边为玉翎解惑：“二十四年楼兰、高昌一带战乱，西域客商无法通过，滞留了好几个月，等战乱平息才得以继续前行，那一年不止我们，许多商家都受了影响，来年等他们抵达大唐才知道因果。”西域商人在每个商家那里都是大客户，他们一次不来，对他们的影响都很大。
    玉翎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原因，又问：“还有开元二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