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篇 六:掉落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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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川点头,然後站起身,顺了顺袍子,走到半敞的窗户前,他抬首凝向远方的夜空。
「你看。」他负手在後,墨般的眼眸如同深潭,眉宇间却深锁着,彷佛一切在他的意料之内,然而是不乐见这画面。
沉缘满眼狐疑走到他的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神情顿时一变,先是吃惊,然後不敢置信,她摀住嘴巴,压抑着想要尖呼的声音,伸出食指,指向天空的某个方向,压着嗓音,用着不大确定的语气低呼道:「这。。我没看错吧?」若是她没猜错,这是旧魂们口中,所谓会闪闪发亮的星辰吗?
无尽的漆黑中闪烁着两颗美丽夺目的星子,微弱的光茫为故乡夜晚的纯粹添上一丁点儿的光彩,只是两颗星子的距离遥远,沉缘横着食指比,约有三根食指的距离,若置身於天空肯定不止这个距离。
不过最让人感到诧异的是,故乡的夜空,居然有星辰!?
「没有。」他点头。
「为什麽这样?故乡不是没有星辰的吗?这是神明创造的吗?」首次看见如此美丽的星子,沉缘的心中既是雀跃又是疑惑,不自觉的扯了凉川的袖子几下,嘴里猛是开开合合的追问起来。
「上一次出现星辰是一千六百六十六年前,当时你应该还没归来。。」凉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起故乡的往事,只是去到後面,明显欲言又止,沉缘听出不妥,拧头凝向他,却发现这张冷清的脸庞展露出淡淡的愁绪,她不明所以,不过直觉告诉她,这样的变化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六,故乡里是代表着不详,你该知道吧?」她点头,默不作声,等待着凉川接着说出下文。
「那夜的星辰更璀璨,临近清晨便霎时暗淡,然後消失,之後再没看见过它。」说完,凉川垂眸不语,沉缘晓得他还没说完,只是不解他为什麽突然停住,於是追问道:「那晚发生什麽事了?」
「不知道。」凉川摇头,接着说:「对於那晚,记忆很模糊,只是日出之时,本来四位安魂音师,只剩下一个。」语落,他侧过脸与沉缘对视,沉寂的眼眸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沉缘看进了他的眼里,心中一跳,她看出了浓浓的不安与自责,显然一千六百六十六年前的事情深深的影响着他的心灵,她却全然不察觉,这是要藏得有多深才能让朝夕相处的人都没发觉出来?
这样的他,使沉缘的内心莫名生出一股冲动,想要给他一个拥抱,而她确实是这样做了,主动张开双手把凉川的身躯拥入怀里,地上属於沉缘的影子,瞬间被身旁高大的阴影淹没。
突如其来的拥抱,凉川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他垂眸凝着她的发顶不语,亦不晓得该说些什麽,只是从这个拥抱里,他感受到沉缘想要传达的安慰,没有任何别样情意,纯粹的温暖,如同她的心灵一样。
不久,感觉到凉川的身体不再僵硬,而且没有推开她,那便表示他不抗拒,於是沉缘试探性的伸出手,轻拍他的後背,「你是自责只剩下你一个吗?」她放轻着声问道,
虽然她不清楚故乡当年发生了什麽重大的变化,导致凉川的记忆不清,只是他对於当年的事情所生出的情绪依旧深刻在心底,那事情必然是围绕着安魂音师而生的。
「嗯。」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也许这是神明的安排,我们不会猜得出衪的用意,不过肯定不是坏事,因为我们是衪的儿女啊!」坚定温柔的声音无形中带着安抚心灵的效用,凉川阖上眼睛,几不可闻的再嗯了一声。
「有没有想过,作为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是为了迎接未来的重遇?」若是让她代入凉川的位置,在记忆丧失的情况下,只记得自己的同伴失踪,唯他独活,那种自责是觉得只有自己活着彷佛是一种罪过,像是背叛了同伴的罪过。
「。。是吗?」凉川明显怔了一下,这真的是他被留了下来的意义吗?
「你看看。」沉缘放开了他,指向天边的星辰,杏眸坚定地望着他,「也许这就是你们将会重遇的喻示呢?」光是她的眼神,几乎就能说服凉川相信她所说的话。
「星子是不详。」凉川缓缓摇头,否定了沉缘的话。
「每件事情都有两面,上次不过是不幸地走上悲惨的结局,可今次已经有过上次的经历,或许可以扭转局面也说不定啊!」话里像是言之凿凿,杏眸弯起来,娇憨的脸蛋漾着暖入心扉的笑容,「况且不会再只剩下你了,我们一起见证这个奇迹。」
此刻,凉川的心重重一跳,霎时觉得眼前的沉缘,浑身彷佛散发着光芒,娇憨的外表里藏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心灵,既温暖了自己,也照亮了身边的人,比如他。
凉川觉得这刻才算得上是真正认识沉缘,不由得感叹神明的慧眼,「你有温柔的心,值得衪们给予的宠爱。」想起刚刚沉缘的话,他回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她绝对是天选的安魂音师。
「彼此彼此。」她笑盈盈的答道,然後啊了一声,似是想起些什麽,挤眉弄眼的撞了撞凉川的手肘。
「看不出来,原来你是个披着年轻皮囊的老伯。」说完,她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拔腿跑出房间,表示不想被翻白眼。
翌日。
沉缘如常坐在巨荷上,脸上虽带着面纱,却遮不住平静如水的神色,抬起手臂横向一挥,半空渐渐出现了琴,她抚上琴弦,力度轻如羽毛,她望向旁边的凉川,浅浅的笑着说:「今日弹净念吧。」
「好。」凉川的唇角微掀,想来沉缘是真的想通,不再执着了。
熟耳的声音愈近,沉缘阖着眼睛,轻呼一口气,调整着心情,再睁开眼睛时,草地那边已经座无虚席,就连风月亭的那位也刚刚坐了下来,他们对视了一下,沉缘便转开视线,望向旁边的凉川,他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一丝鼓励,杏眸微弯回以一笑,然後颇有默契的同时下手拨弦。
深沉柔和的音色如同耳边的低语,不再带有宛如刀刃般的锋利,反倒像有股无法阻挡的暖流淌入心海,又像是为疲困的旅人及时雪中送炭,温柔的安抚了那些心灵。
是了,这才是安魂曲的真正意义,这种心灵舒服的感觉,她怎麽会被蒙蔽了呢?沉缘默默心想。
她督向风月亭,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住,她的偏见蹉跎了那位的岁月,今後不会了,饰品掉落与否不再是至关重要,安魂曲的选择也不再必须是化空曲,若心有大爱,处处是安宁。
至少,让他感受一下什麽叫安谧吧?
白寻生的视线亦如往常般凝望着心上人,只是被饰品遮掩着的眼睛首次失去聚焦,恍恍惚惚的,看上去像是透过这抹身影回忆着些什麽,也像是终於安魂曲带进陶醉之境。
这一刻的她,彷佛将白寻生的人生回溯到多年以前,周围的景致不再是故乡的安魂居,而他的眼里也不再装得下与他无关的人们,瞳孔里映出来的身影只剩下她,唯有他的女孩。
以前,他总是站在黑暗的角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身处在光亮中的她,像现在那般绽放着属於她的光芒,这颗温暖的小太阳不止照耀了他,也挥去了许多人心中的阴霾。
美好的回忆像跑马灯般,一幕一幕的在脑海里上映,娇嗔的她丶爱笑的她丶害羞的她丶认真的她。。。她的每个表情都鲜明地印在他的记忆里,五百多年前的画面彷佛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只要一想到这些,他的嘴角便忍不住的上扬。
尽管白寻生深知这一切都是那该死的安魂曲作祟,但仍然止不住的沉迷进去,因为这些回忆着实是他一生中最美丽的,更何况那是她主动把这些记忆勾起来的,明知很大可能会让执念被净化,可他就是无法拒绝这种甜蜜的邀请。
记忆蓦然一顿,白寻生的脸色迅速苍白,瞳孔一下子扩大,纤纤玉指似乎无意的勾出了一幕惊心动魄的画面,当沉缘看见那位明显僵直的坐姿,心里不由得一喜,果然奏效吗?
这一刻的许寻生,心神早已完全陷了进去,已经无法留意沉缘的一举一动。
寂静无声的房间,满地鲜红的血泊,亳无生气的女人。
这幕毕生难忘的画面停格在他的脑海里,那晚的心情彷佛卷土重来,重新涌上心头,悔恨丶内疚丶痛苦丶仇恨。。。他抬起颤抖的手摀住双眼,刹那间认为自己无法直视那抹灿烂的身影,因为太阳的坠落是他一手造成。
这次,他的魂体一点儿都不觉得疼痛,甚至感觉到浑身周围的力量,彷佛形成一个巨大的双臂,温柔的将他拥抱入怀,可是他的内心却像是被硬生生撕开那般难受。另一只手抚上左边的胸膛,这儿明明已经没有心脏,但还是有一股挥不走的窒息感围绕着他的心房,彷佛有一颗心脏被用力的捏紧,猛烈的收缩着。
即使到後来他们重遇了,亲眼目睹他的女孩已经用另一个方式活了下来,但是这段记忆早已在他的心底深处扎了根,成为一道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阴影。
兴许是这份邀请过於甜蜜,或是这双巨臂的怀抱过於温暖,白寻生的心神逐渐被一丝丝的抽走,本是站稳脚的理智,眼见澎湃的感情後来居上,甚有逼近压抑一分的趋势,理智苦苦支撑着那一分的距离,急切地想要唤醒这颗心灵的主人。
你快醒醒!不是说过感情只是记忆的附属品吗?怎麽可以被反过来控制!?
是啊。。不过这一刻的我,甘愿被控制。。
这一秒,他的眼睛逐渐失去焦距,瞳孔里的身影彷佛成了一个光球,理智的声音渐渐的远去,巨荷那处传出的音乐持续飘进他的耳朵,回忆及藏於里头的感情愈发的鲜明,古琴的乐声宛如油画笔,把每一秒的画面填上栩栩如生的色彩。
下一秒,风月亭的那位老顾客,脸上的饰品缓缓的松落,像是一朵凋零的花儿飘落在草地上。
沉缘欣喜的神情不消一息,随後被震惊取代,几乎使她的指尖停顿下来,幸好凉川适时用力一拨琴弦,她霎时清醒过来,然後垂眸专注,只是内心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
这。。哪是一张脸?
那。。那是一堆模糊的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