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篇  一:丑陋的怪物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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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为第三人称的角度。]
    故乡的版图非常广阔,不过地域的区分却是意外的简单,几乎不会有迷路的问题存在。
    东西两方是一座桥,东方是往生桥,西方则是归来桥,投胎转生的灵魂往东而行,刚刚从人间历练回来的便从西而归。
    然而,南北方是灵魂居住地,不过可以居在南方区域的是一些为故乡有所付出的灵魂,牺牲投胎转世的机会去服务故乡,这当然只是暂时,只是一但选择成为服务者,什麽时侯可以卸下职位是无从得知,有的几百年,有的几万年,一切讲求缘份。
    时机到来,自可卸任。
    神明的大爱是公平的,祂赐予这群拥有奉献精神的服务者们一个权利,创造了一块巨如石碑的阅世镜,使他们可以此镜观他人历世,只是当中能够吸收多少,全凭个人慧根,毕竟不是亲身体会。
    随着人间的堕胎问题愈来愈严重,已经直接影响这里的灵魂往生,有些苦无机会丶有些缘份未到丶有些尚有执念,北方区域的居住地则是为他们而设,而近年的北方居住地更是在扩建,因为滞留的往生者有些饱满。
    剩下的中央区域是安魂居,说是居也不太妥,因为这里占地宽广,几乎有着在人间的一个大城市的面积,不过「安魂居」的名字是由神明赐名,也许在神明的眼里,这里不过是一个小地方而已。
    安魂居的风景优美,堪如仙境,放眼遍地的桃花树,处处鸟语花香,春意盎然,长年累月皆是如此,这里的一树一木,一花一草彷如永生,从无枯萎之时。
    久而久之,故乡里的灵魂们为这片树林起了一个别称,叫作胭脂林。
    穿过胭脂林,那里有一片湖泊,湖水透彻乾净,波光粼粼,湖泊中央的正上方,大约是六尺的距离,有一座古色古香的房屋,没有大门,白花花的墙壁只有两户六边形的窗户,各设左右,中间空白,实在单调得有些古怪。
    此湖泊长有两片让人感到非常意想不到的巨型荷叶,刚好生长在房屋的正前方,每当日出之时,安魂音师便履行着他们的职责,提琴端坐荷叶,拨弹安魂曲,直至天色昏暗,就好比此时。
    天空的颜色彷佛被一把巨大的利器切割过似的,黑白分明地分开了一半,这是故乡日出的景致,同时也意味着这里将要回荡起半天的安魂曲。
    一男一女从安魂居的小屋穿墙而出,他们的身体被烟雾缭绕着,朦朦胧胧,好不真切,全身上下便只有脸庞没有被迷离笼罩起来。
    他们分别各自坐在巨荷上,男左女右,随手轻轻一挥,古琴凭空浮在眼前,然後相视而笑,那个脸带面纱的女子缓缓开口问道:「凉川,今个儿弹什麽曲子?」
    被唤作凉川的男子沉吟片刻,然後回答道:「静心吧。」他的音色清冷,宛如他的样貌。面纱下的唇瓣漾开一抹笑意,声音里透着些许惊讶,却又好像意料之内,「又来?」说完,一双灵动的杏眼对着凉川挤眉弄眼,颇有些挑衅的意思。
    凉川挑眉,用着淡然的语气,将沉缘的心中所想道出来,「你心里不也这麽想?」
    沉缘一听,不禁掩袖遮笑,「不愧是相伴了几百年的好同伴,真懂我。」说着,她佯装一副羞涩的模样,可是月儿弯弯的杏眼早已出卖了她,凉川无奈地摇头,不再理睬她,垂眸静侯。
    沉缘见状,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吧,她也习惯了凉川这副性子,通常这些时侯,凉川压根儿不会搭理她,她噘了噘嘴,这麽无趣的男子,她猜凉川生前肯定孤独终老,这样的性子是讨不了女子的欢心的!
    她瞄了一眼凉川,默默地在心里对他伸舌头,以示鄙视,同时非常佩服自己,她居然和这样的男子相处了五百多年!
    此时,胭脂林那边传来动静,把沉缘的思绪唤了回来,於是赶紧调整神情,学着凉川一样的神态,当个安静的美人。
    安魂音师在故乡灵魂们的心目中,不单止是崇高的存在,同时喻示着救赎的象徵,沉缘心想,她可万万不能打破这样的形象,神明肯定会惩罚她的。
    耳熟的声音渐渐靠近,那是身上的东西发生碰撞所发出的声音,既刺耳又熟悉。沉缘和凉川同时间抬眸,眼前不远处,坐着一大群希冀被救赎的旧魂们。
    望着他们,沉缘的脑海突然浮现起第一天当安魂音师的回忆,当时看着那些旧魂,她被惊吓得几乎不会弹曲子,因为他们的打扮实在是有点儿诡异了。
    犹记得,凉川那双向来冷淡的眼眸,初次显露些情感来,但是并不友好,因为他是在对她翻白眼,理由是她忘记了这些「诡异」背後的源由。
    其实这不是特意打扮的,每个前来安魂居的旧魂,身上都被挂上一些饰品,不过有些却不是饰品,是更大更沉重的,沈缘不清楚这是什麽,或许曾经是知道的,她姑且先统称为饰品。
    每一件饰品,代表着每一个执念,若论起灵魂的执念是重是轻,非以饰品的大小来衡量,而是观察他们身上被挂上多少饰品,被物化的执念只不过是象徵物罢了。
    简单说,那就是每一件饰品的背後都有着一个故事。
    湖边的草地几乎被占满,沉缘和凉川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後深呼吸一口气,两双手同时拨弦,姿势动作甚是相似,音律整齐得宛如一人弹曲,将五百多年的默契发挥得淋漓尽致,让琴音缭绕整个安魂居。
    静心曲的音调柔和平静,配合着古琴深沉悠长的音色,而且每一个音节也蕴藏着能量,总能够轻易地安抚进灵魂深处,不知不觉的卸下执念。
    快到了,昨天她差点儿弹错的部份,凉川督了她一眼,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沉缘挑挑眉,这是小看我的意思吗?呵呵,来吧,她不怕!
    安魂音师的日子过於单调,沉缘的性子是耐不住沉闷的,最初的两百年,她怕死,弹曲子的时侯谨慎的不得了,後来终究是捱不住,为了让自己过得快活些,於是想出了这麽一个玩意儿—斗琴。
    这麽一斗,就被他们斗了三百多年。
    静心曲丶净念曲丶化空曲丶神予曲,一共四首的曲子几乎被他们斗得快烂掉了,可他们偏偏乐此不疲,而且还弹得出神入化,胆大的擅自将曲子里的音调作改编,幸好他们没敢作死,至少宇宙能量和曲子仍能相辅相成。
    她想,神明没有因此惩罚他们的原因便是这样吧?
    来了!
    沉缘的神情一变,顿时万分认真,指尖往内拨了几下,托了一托,挑弦,同时留意住左手的动作,深怕弹错,输了不要紧,掉了性命才可怕,她在昨天已经怕够,几乎半只脚踏进死亡,兴好凉川反应敏捷,不然她就要散魂了。
    弹过去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朝凉川望过去,露出一个得意的眼神,凉川的嘴角微微一勾,沉缘心中顿时有一种被春风拂脸的感觉,然後在下一刻,她听得出来对方的琴音尖了些许,暗藏战意,彷佛化作利刃朝着她刺,她双目一眯,心里暗骂了一声可恶,指尖不住地挑拨,沉厚的音色如同一道墙壁,把击来的利器一一挡住。
    没错,他们又一次将静心曲玩出新花样了。
    眼前的旧魂们丝亳不觉有异,仍旧合着双眼沉醉在音律中,甚至某部份旧魂的身上饰品开始摇摇欲坠,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相撞声,除了坐在风月亭的某个人。
    空中传来一阵轻笑声,沉缘微诧,随即抬首四处张望,欲寻声音的主人,却只见周围的灵魂无不是在听曲子的,顿时心感疑惑,难道是听错了?怎麽会有灵魂能摆脱得了安魂曲?
    沉缘满眼狐疑的看向凉川,他彷佛知晓沈缘的疑问,目光穿过旧魂们,落在远处的风月亭,扬了扬下巴,无声地回答了她,於是她顺着凉川的视线转移过去,杏眼微眯,然後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个「老顾客」。
    他是一个男孩儿,说来便觉得有缘,在她当上安魂音师的首天,恰好正逢他从归来桥回来的第一天,只是他在这儿足足听了五百多年的安魂曲,身上的饰品只落过一件!而且非常奇怪,一个小小的男孩儿,全身上下的饰品居然可以多到完全遮盖了他,几乎他一个人的饰品便已经占了这儿的旧魂们的一半,害得他被看上去像个怪物,亦因如此,谁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本来她是不知道这位「老顾客」是个男孩儿,那时侯的他坐得靠前,每每都在她的脚下,那儿彷佛成了他的固定位置,直至他的第一件饰品被净化掉。
    那是四百多年前的事情,她依稀有些印象,那个饰品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表面亳无特别,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物件,不过他却刷地一声站了起来,盯着那个盒子几秒,抬起头面对着她轻声问道:「还能挂回去吗?」
    稚嫩的童音透着几分沙哑,听起来像孩子哭完後的嗓音,她不禁有些心疼这个男孩儿,只是被净化过的执念怎麽会回来呢?她暗里叹了一口气,同时心里有个猜测,他应该是前一次禁地诞生的新魂吧?不然怎麽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虽然她完全看不见他的眼睛,不过倒是感觉到这一道炽烈的视线,於是摇了摇头,表示这是不可能的事。
    最後,他默默地看着这个盒子渐渐化作虚无,然後转身离开了安魂居,再下一次来的时侯,他便选择距离他们最远的地方—风月亭,直至今天皆是如此。
    在沉缘的思绪被飘走的期间,天色已不知不觉渐暗,凉川用力一拨弦线,瞬间把沉缘给唤了回来,她连忙敛去情绪,认真地把剩下的弹完。
    片刻,最後一个琴音落下,一曲终了。
    他们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脚下的旧魂们亦然,沉缘一脸喜悦,因为有几个旧魂的饰品全数扔掉,缠绕许久的执念终於完全被净化,全身烟雾缭绕,内里赤裸如初生。
    他们脸露感激,真心实意向沉缘和凉川道谢,不过凉川向来冷清,只是面无表情的颔首,沉缘则是笑逐颜开地恭喜他们,让他们别再待在安魂居,好好安心去往生桥轮侯投胎。
    按照以往,他们会站在巨荷上目送着旧魂们,直至最後一个离开这儿,他们才会转身返回。
    不知由什麽时侯开始,应该说是她後来才发现吧?风月亭的那位往往都是最後一个离开的,而凉川早在一百多年前,便不再目送那位离开,只剩下她在坚持,她想,兴许凉川是觉得那位无药可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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