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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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事若将灭亡,必先疯狂。
    加尔各答的骚乱很快过去了,直到最后,附近的英军也没有出动。印度人自己闹闹觉得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也就不再闹了。毕竟,这里还是战争中难得的净土——这从街上仍旧鳞次节比的人流中就能看得出来。
    今天又是休息日,BIELING废了很大的口舌才拖周至严出来走走。一来是之前托学化工的学生买的那些洗照片的药水都用完了;二来,也是注意到了周至严最近因为持续的精神紧张消瘦不少。即使躺在床上都睡不着,还不如出来走走。
    市里早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俩人本来想着走一走,但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不单单是逃难过来的流民和当地人,见到搂着各种肤色姑娘的驻军也越来越多。BIELING开始还好奇的看看那些人,后来发觉了周至严脸色不好就一心一意跟着他走了。
    叫了辆人力车往之前去过的那家‘北平餐厅’吃饭,坐在周至严身边的BIELING深吸口气,嗅着他身上肥皂的清新味道觉得生活是那么的奇妙——上次俩人在这里也是一起坐人力车,那时候心里还忐忑着他心中在想谁,而现在,他们已经是这样的关系。
    “你怎么看那些跟大兵走的姑娘?”
    好心情持续到周至严点的饭菜端上来,突然被这么问,BIELING楞了很久才明白周至严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问我?那是他们的事情不是吗?”
    意料之中的回答,虽然相当于没回答但以自己对BIELING的了解也是意料之中的。
    伸出筷子吃了几口菜,周至严盯着碗碟声音低沉,
    “咱们那边也有不少找当地姑娘的。”
    “是啊,我知道。”
    “环境不好,大家都想生活得好一点,但是…你知道那些找当地姑娘的大兵都允诺什么吗?”
    “什么?”这些BIELING是真的不知道,要不是周至严提起来也从未感兴趣过,小心的操纵着筷子夹住自己喜欢的食物问的漫不经心,
    “允诺战争结束会带她们去美国、英国,总之离开这里。”
    “哦是吗?战争结束必然会有人口流动。”
    看他那一心扑在食物上的样子,周至严也再说不出什么来,叹口气帮BIELING加菜了。
    吃了饭去逛书店,没看到什么中意的,傍晚抱着化学药剂做人力车往车站去的时候,BIELING终于注意到了周至严的目光一直放在路边出来揽生意的流莺上,
    “周,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无论战争打成什么样,最苦的永远都是这些女人。”
    听了他的话,BIELING也觉得有些难过。顺着周的目光看过去,路边那些强撑出的笑容下,透出的是一种刺骨的麻木,那种麻木甚至令人心惊胆战。
    “愿主保佑他的羔羊…”BIELING垂下眼帘喃喃。
    “是啊,她们就是羔羊,任人驱赶,偏偏还拥有羊毛,于是遭人宰割。”
    周至严声音更低。
    洗漱完躺在床上,BIELING终于琢磨出了周至严今天想跟他说什么,
    “周,是不是LARRY临走和你说什么了?”
    周至严正闭着眼睛数羊——这是医生教给他快速入眠的方式。可今天,一想起羊就想起那些媚世风行的女人,听了BIELING的话,心里又是安慰又是酸楚——能想到这些说明他已经长大了,可是,这真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说希望我在战争结束之后到美国去继续学飞行。”
    “很好啊,他那所学校很有名!”BIELING激动的从自己床上坐起来看着另一侧的周,
    “你答应了是吗?”
    “不,我没有答应。”
    “为什么?你,不愿意去美国?”
    “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现在是战争期间,所以这里有中国人、印度人、美国人、英国人。但是,战争终有一天会结束,那时候,美国人还是美国人,英国人还是英国人,中国人,也还是中国人。”
    BIELING被这一长段话搞得有点儿晕,好容易转明白了,
    “可是,只有到了美国才有这样的机会。周,你应该继续学习,难道,你不这样想吗?。”
    “…我想。但是中国总有一天也会有的。现在可能很多人觉得中国是地狱,但我并不相信别的什么地方就会是天堂…我,不是那些只会做梦的女人。”
    虽然残忍,但近一段时间的压抑还是让他平静的说出了这些。
    BIELING的脸色变了,他终于明白周在思考着什么。这让他有些受伤,甚至有些愤怒——周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深呼吸了几下还是不能排解心中的怨气,索性下床,鞋都不想套上,直接钻到周至严的身边拥住他,
    “周,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不是那些无处为家的女人,在我心里,你是天使。知道凯特来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吗?我说我爱上的是阿波罗。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美国,是希望你能得到你想得到的,那也是你能够,你应该得到的,你应该飞得更高,那是你的天赋。”
    “天赋…你知道中国有多少人吗?4万万。你怎么就知道只有我有这样的天赋?就算是那些货腰的女人,你怎么就知道她们之中没有说过教育的?没有有天赋的裁缝、厨师甚至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们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你还有你的理想不是吗?别再问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你还活着就是证明,一个对生命没有热情,丧失理想的人在这里活不到现在!周,你已经走在了你的理想之路上,继续走下去吧。”
    周至严如五雷轰顶——LARRY走的时候也和他说,即使失去一条腿,他还不后悔倒在自己选择的路上…遵循个人的选择,真的可以吗?
    那天晚上俩个人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反正第二天早上周至严先醒过来的时候发现BIELING还紧紧的圈住他,好像生怕一撒手他就会跑掉一样。看着他浓密的淡金色睫毛,周至严觉得心里分外柔软。
    这边的条件一直不错,醒过来先去休息室看了场电影——俩人自然选的是那种讴歌己方士兵战场英勇的片子,对于那些全片充斥的搔首弄姿女人的电影,他们都没什么兴趣。
    然后是收听广播——苏联人的加入使欧洲战场的形式发生了逆转,在顽强抵抗拒不投降的英国人之后,欧洲终于出现了能和德国人正面交锋的力量。这对大家无疑是好消息,听着德军节节败退的消息,餐厅里不时响起一阵一阵的欢呼。虽然欧洲战场战况和他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虽然他们连后勤都算不上,但从上倒下每一个人的脸上还都洋溢着喜悦——美国人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回去,在这里的中国人何尝不做同样的期许,他们也大都是在这里工作了几年没回去过的了。
    他们的飞机被安排在后半夜起飞——这不是一个好时间,因为往往后半夜的气候条件比前半夜更遭。但中航就这么多飞机,为了能运更多的飞机,已经是歇人不歇机——他们飞的这架还是头半夜刚飞过来的,紧急装满物资加满油就飞回去。
    提前两小时到了机场,为了节省时间检查时间,俩个人几乎是盯着装卸工人把物资装上去捆好。然后才去领伞具,到航务室报到、去简报室填写飞行计划、领飞行手册、阅读场站对飞行人员的通告…事物虽然繁琐,但也足以让每一个飞行人员从被叫起的昏昏欲睡中完全清醒过来。跟刚飞过来的人简单交流了下‘驼峰’上的天气,对方撇撇嘴直说不太好,让他们注意点儿。俩人交换了下目光,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但没说不让起飞就得飞,他们都不是临阵退缩的人。
    果然,还没到‘驼峰’上空就遇到了望不到边际的浓云。由于是夜航飞行视野窄,只能选择钻进去。周至严小心的选择了仪表飞行,自己紧紧盯住罗盘,飞行高度只有4000米,而这里平均海拔都至少超过3000米。根据经验选择了一条山间的航道,周至严聚集起全部注意力不敢让飞机出现一点偏离,不然肯定撞山。虽然没有强气流,可不知怎么的,无论怎么推油门,飞机爬升一点儿之后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哗’的一下再掉下来,尝试了几次都是如此,慢慢的,连4000米都保不住了,只剩3500米。BIELING跑去观察,回来报告是结冰导致了飞机升力的改变,周至严启动了除冰装置,但没有任何作用。看着飞机还在不停的往下掉,周至严万般无奈,只能下令抛货物——再掉2、3百米就擦地面了,为了减轻飞机重量飞上去只能这么做。
    BIELING爬到后舱,看了看今天装的物资:TNT炸药和修公路用的器械,想了想还是先去解装炸药的箱子——器械体积大重量相对轻一些,而且运回去更能解决现实的运输问题。而炸药——要是真在浓雾中‘接地’了,可能先爆炸的就是它们。
    周至严在前面控制着飞机也不放心,回头冲BIELING喊,
    “开舱门的时候拴好绳子,再背上伞包。”——他也实在是被上次BIELING被风吹出去的经历吓坏了。
    BIELING听了这话,爬回座位拿伞包,转头头看看他。周至严明白他的意思,在这里即使跳伞下面也是皑皑雪山,搜寻都不可能,
    “你放心,要是不成了,我一定兜住你的伞,挂也把你挂回去。”
    BIELING看到了他眼中的决心,笑了一下背上伞包回到后舱,拖着一个沉重的箱子往舱门边上蹭,周至严打开舱门,外面的寒风吹得BIELING脸上的肌肉都变了形,BIELING再拽拽系在自己腰上的绳子,深吸一口气,刚要把箱子推下去,电铃声响起,红色信号灯也亮了,耳旁响起周至严嘶喊的声音,
    “HOLD!”
    BIELING下意识的伸手抓住舱门,抬头望去,夜空璀璨,他们出来了。赶紧把舱门关好,又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拖过来的箱子拖回去,扎好。欣喜的回到自己座位上,解下伞包,顾不得搓搓自己僵硬的脸,伸手抓住副驾驶的操纵杆,和周至严一起控制着飞机爬升起来。
    飞机升到了比较安全的高度之后两人才有精力观察下面的地形,浓云面积很大,按着仪表盘指示的方向调整了航向小心的飞出一段发现有偏差,没办法,只能观察星星——幸好这还算是一个晴朗的夜空,按照星空的指引再次调整航向朝目的地飞过去,没走多远,又是积雨云。
    在这边往返那么多次的BIELING已经很有观察积雨云的经验了——反正遇上了不能往左右躲避:左右都是山峰;不能往下飞:飞机超载重量大,低下去很可能就上不来了;更不能往上飞想着躲过去,上面太冷飞机容易结冰,这是飞行大忌。所以见到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冲过去。但是冲过去之前要观察:云层中间不停往上翻的周边肯定是往下压,他们上次遇到的就是这种——一进去就是剧烈颠簸,然后被气流托上去,能做的只能是随着气流团走,尽量使飞机在离开气流团的时候别一下子掉下去就好。反过来,要是看到积雨云中间是下压的那就只能做好别被气流团压到地面的准备了。
    这天遇到的还好,虽然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但一进去就是坐在马达上的震颤感觉让他们都知道自己遇上了前者,可再往里雷暴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罗盘、无线电定位仪全部失灵。BIELING感觉自己的飞机好像飞到了一团棉花里——当然是黑色的棉花。明明是积雨云,但舷窗外面竟然一滴雨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个震天响的炸雷。
    一道剧烈的闪电贯穿了飞机,直冲得螺旋桨叶片边缘都在闪光,黑暗中,只见飞机侧面闪耀出一个大火圈。
    周至严皱紧眉头把仪表飞行关掉,手刚握回操纵杆就觉得身体被什么击中一样不可抑制的颤抖了几下,然后才觉出手掌一阵发麻。
    BIELING在旁边看到,顾不得上去询问周至严的状况,解开安全带就往后舱跑——后面装的是炸药,虽说都装在绝缘的木质箱子里,可天知道飞机这么抖动再加上自己刚才的拆卸,会不会有什么导电的东西露出来。飞机外层的铝皮上一阵阵的被炸出弧光,要是哪道接通了炸药他们才是真完了。连拖带拽甚至连把绳子捆住几个箱子另一端绑在自己腰上往回拖的办法都使上了,才稍微把那些装炸药的箱子拖离了舱壁一点点——现在能做的就是祈祷不会有闪电从机腹击中,就连周至严都不能确定这飞机后舱是不是绝缘的。
    然后俩人就再也做不了什么了,各自把杆坐在自己座位上一动不动,周至严不敢有些微的精力涣散,BIELING也不敢再打扰他什么,只能坐在那里慢慢的平复自己的呼吸。
    忽然,下面露出一道云缝,借着这道云缝,周至严似乎看到了灯光。来不及和BIELING说什么,凭着天生的敏感自己拉杆顺着那若隐若现的光亮钻了下去,顾不得舱内干燥寒冷,瞪大眼睛眨都不眨,生怕一错眼珠就找不到那点‘灯光’了。飞到哪里了周至严已经完全不知道了,直到快接近地面才发现他们终于出来了。
    “河,是河。”
    飞到这里BIELING也看到了,飞机下面是条蜿蜒的大河,之前周至严看到的‘灯光’,是河水反射的飞机上未关的航向灯。
    有了坐标就有了希望,沿着河飞了一阵,看看上面没云了,拉高飞机从上空观察河流走向,半晌,周至严开口,
    “是迈立开江,我们快到密支那了。”
    BIELING沉默——那里是日本人的军用机场,围追堵截他们的飞机大部分都是从那儿起飞的。再一想,好像最近很久没听见有日军飞机出动的消息了,最近掉的全是遇到北线气流或是什么摔的。
    周至严也在思索——都飞到了南边,再往回飞,油箱里的油必然不够,而且还要再从珠峰主峰边上绕过去,会遇上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俩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读懂的对方的意思——赌一把,去密支那看看。
    周至严把机头一偏,索性脱离了‘南线’的航线:反正天也快亮了,要是飞‘南线’碰上战斗机也跑不了,不如干脆去转转,大不了就把机上的炸药全推下去也好。
    两人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从他们的位置到密支那机场还有300多公里,飞过去的1个多小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都拼命抑制着恐惧又激动的心情瞪大眼睛往前看。离机场越来越近了,BIELING紧张的连呼吸都摈住了。周至严比他好一点儿,还知道即使摈住呼吸,发动机和螺旋桨的声音也足以把地上的人都叫醒。离机场只有几公里了,要是还有驻军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们了,两人再次交换眼神:都已经到这儿了,不去看一眼真的对不起自己。
    周至严直起腰身深呼吸,活动一下有些麻木的手指,推高油门,驾驶着飞机低空快速从密支那机场跑道上掠过——要是下面的人敢打,他们飞机上的炸药爆炸也足能炸毁半个机场。
    掠过去之后发觉没什么动静,心里疑惑,再转头又来一次,还是没什么动静。两人的眼睛里都冒出了光,再次转头,低空在机场上盘旋了几圈,终于确认——机场空了!
    “快下去快下去。”兴奋的BIELING开始命令起机长来,周至严也是兴奋得不行——即使他不说自己也要下去看看的。这边的跑到修的很好,调整下角度很平稳的落地,还没完全停止滑行BIELING就解开安全带扑向舱门,等周至严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像猴子一样连蹦带跳的一边大声的不知喊着什么一边来回飞奔了。周至严也伸直身体抬起头大口的呼气——日本人走了,这里是我们的了。然后才感觉到身体的疲惫,不管不顾的躺在跑道上,仰望天空,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暖洋洋的光照在身上舒服得想睡觉。BIELING跑累了扑到周至严身上,头埋到他颈窝,双臂紧紧的拥住他,浑身颤抖,
    “周,太好了…终于,终于不用飞‘北线’了…”
    周至严感觉到颈窝处一片湿热,但是他没有安慰BIELING,因为他知道他一定是在笑,因为,自己也在笑,虽然眼眶很酸。
    空旷的机场跑道边,两人深深相拥,旁边,只有C-47静默的停在那里见证着他们的喜悦。
    ——
    历史上日军从战略要地密支那撤退也的确是‘中航’的人先发现的,这意味着日军的势力开始从东南亚撤离。跟‘北线’无尽的雪山暴风雷雨相比,热带气流横行的‘南线’好一些,最起码路程上近很多。
    周已经开始动摇——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为了奔赴‘美好’的美国而做了什么,这是他敏感的自尊心作怪,大家理解哈。但是问题必然不能只是这么点儿,后面还会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不去考虑很多问题。
    因为想把密支那这段写完所以多写很多:这文我每章都有个交待绝不靠断章抻人——再加上今天开始写得晚,所以发文也晚——幸好我的失眠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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