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 第二十四章 诉衷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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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禩盯着他,墨瞳中一片冷然:“你先退下,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理。”
“八哥——”
“退下。”语调中不复往日的平和,严厉中更带有不可忤逆的威严。
夏侯禟冷声道:“是。”说完长袖一挥,恨恨的瞪了春晓一眼,转身离开。
看着夏侯禟离开的身影,夏侯禩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春晓坐在地上抬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只见微微有些刺目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绝色的容颜变得有些模糊,似隔了一重山,两重天,叫人看不真切,但一双如覆薄冰的墨瞳却是精光闪动,竟叫人一时忘了移开眼睛。不知何时起记忆里那个骑竹马的清冷少年如今已经变得这般威严,这般陌生。她心底胧胧有一个细小的声音,低声道:“他已经不是玉哥哥了,他是大燕的肃王,是肃王······”
夏侯禩沉沉的看了春晓一眼,随即回身,再未看她。只是微微侧头,对少隐道:“这奴才交由你处置。至于春晓,你跟我来。”
少隐领命对春晓说:“孟姑娘,这人就交给我吧!我定会好好照顾他。”说完这些他似还有话说,但张了嘴,最后却是摇头不语。
春晓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有些挣扎的站起来。而夏侯禩并未有停下等她的意思,只是脚步平稳的走近屋里。
春晓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双手紧紧握拳,连指甲快要镶入肉中也浑然不觉。眼睛茫然的看着夏侯禩的背影,挺拔高大,似蕴含了无尽的生命力。仿佛他园中那些青竹,虽然是冬日,百物萧条,唯他凝聚在那份翠绿下的生命力,却是如何也抹杀不了。
走近屋子只见青玉地砖擦得很干净,好似明镜几乎可以把人的容貌照的清楚,只是上面那些细碎的茶盏碎片,却有些不和谐。屋子不大,装饰也十分的简单。几张檀木椅,一张八仙桌,还有一个比人还要高上许多的躲宝架子,上面摆满了各色玩意,有斗彩花瓶,也有手掌大小的博山炉,更有白玉雕成的菩萨。
春晓进屋后便走到夏侯禩面前跪下,头压的低很低,目光只盯着地砖上那团黑黑的影子。她是不想看他,刚刚听到他与夏侯禟的对话,她心中全无清明,现在心绪平复下来,却是发现有些东西已经破碎。
原来他是知道的,知道罪魁祸首,可他却是要包庇那人。也是,那人是他骨肉兄弟,可朝凤街上那些惨死的百姓,难道就没至亲骨肉吗?
她心中苦涩,强吸了一口气终是开口,语气恭顺,实则疏离:“民女孟春晓,拜见王爷。”
头上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语调中竟有些发颤,一字一字听着叫人胆寒:“你、再、说、一、遍。”
春晓闭目深吸一口气,豁然抬头,杏目毫不示弱的迎上墨瞳。夏侯禩咬牙,往常无欲无求的脸上,现下却是一脸怒意。恨不得把眼前这人刚刚说的话全给她塞回去。
他站了起来,怒极反笑:“好、好、好。孟春晓如今你这番话,是要把我们之间的情谊全都弃之不顾。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了。”话语间迫人的寒意,仿佛是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便是炙人的骄阳遇上了怕也要蒙上寒霜。
春晓冷笑道:“王爷,今日民女不巧听到了您与九皇子的谈话,不知王爷要怎么处罚民女?”
夏侯禩怔怔看着春晓,忽然明白了什么,苦笑道:“你,你要我如何处罚你?”春晓撇过头,倔强的挺直了背脊。
“杀了你,还是······”风疾电驰间他忽的抓住春晓的手腕,春晓一惊,但她从小习武,立刻暗暗使劲,要把手抽回。哪想夏侯禩又欺身一步,风华绝代的脸上,带着春晓从未见过的邪魅笑容,绝艳妖娆叫人瞬间痴迷,墨瞳勾魂摄魄般直直逼来,让她无法躲避。
他俯下身子,一手抓着春晓的手腕,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对着春晓附耳道:“还是杀了你那情人?你自己选吧。”
春晓浑身一震,猛的转头不信的看着他。
夏侯禩状似不觉,墨瞳中那层薄冰此刻却被浓浓怒火化成片火海,可面上还是对她状似亲密的微笑道:“你觉得如何?”
“你、你怎可如此?”春晓气结,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玉哥哥,竟会如此对她。其实伤她也罢,但他居然要害诺林,这才是叫她伤心不已。
“诺林什么也不知道,你凭什么要害他?”
夏侯禩淡淡道:“就凭你在乎他。”
春晓冷笑道:“难为王爷了,连我们这些寻常百姓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夏侯禩听到她如此嘲讽自己,心中悲鸣,面上却笑的更加绝艳动人:“春晓过奖了,本王不过是关心你罢了。就算你不在乎我们的情谊,但本王却一直把你当成知己。”
锦袖一拂,带起阵阵清香,沁人心肺,但这味香中却有一丝苦味,飘过鼻尖,似暖风拂面,又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间平复人们内心的躁动。
夏侯禩重新坐到刚刚的位子上,俊美的脸上又恢复了平和的神情,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桌面,嘴角向上勾出一个绝美的弧度,墨瞳微微阖起。似在沉思什么,又似在闭目养神。但无论他在做什么,但凡见到的人心中必是赞叹: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只是他说出的话,却又叫人身心俱寒:“你如果想要连诺林没事,那就把今日听到的一切都忘的一干二净,何如?”
春晓冷笑着看着他,眼角**了一下。霍然起身,冷冷道:“王爷,难道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听到“报应”二字,夏侯禩朗声大笑,平和的脸上浮现一丝傲色:“呵,报应?!春晓你还是这般天真。你看这世上但凡是有权有势的,那一双手上早就不干净了。但是你见过他们中几人遭了你说的‘报应’了?”
春晓闻言一怔,随即坚定道:“公道正义自在人心,那些人现在虽然无灾无难,但天道昭彰,今日债,他日定是要还的。还请王爷和九皇子好自为之。”
夏侯禩微微一笑,问道:“本王只问你可想好了?”
春晓微微皱眉,苦笑道:“民女还有别的选择吗?还请王爷不要言而无信。”
夏侯禩长吁一口气,点头道:“本王自当守信。”
说完这些,夏侯禩静静的看着春晓,灼热的眼神,仿佛要把她是模样深深烙印在心里。春晓也回看他。时间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停止,他们好像从亘古开始就这样两厢遥望,就一步,两人之间就一步之遥,却终成天涯。
春晓最后没施礼就转身离开,就在转身的同时,左手却被人一把抓住,力气不大,但执拗的不愿放开。不过还未等春晓回头怒斥他,手上的力道却骤然消失。悲从心来,好像丢了什么,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眼中开始发烫,浓重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的脚步却是不带任何迟疑的向前走去,就像要挣脱掉什么一样。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月牙门后,夏侯禩的手才慢慢收回来。他自嘲似地勾起嘴角,既然做了就不能后悔,不能后悔。他在心中默念。
不知何时少隐出现在房内,颇为担忧的看着他的主子。他跟着夏侯禩这么多年,今天是头一次看到他,如此生气,如此悲伤。
原来大家都错了,这个少年只是比一般人懂得隐忍,但他一样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一样会受伤难过,虽然他总是装作没事,但那份痛,绝对不会因此而轻一分。
“王爷!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身子要紧,你从昨夜开始就没有休息过。”少隐轻声道。
夏侯禩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还是呆呆的看着她消失的那个方向,好像只要这样看着,那个人就会出现的那里一样。
“她一定恨死我了,呵,一定不会再理我了。”夏侯禩声音悲伤,回头看着少隐,墨瞳一片茫然若失。
少隐长叹一声,摇头悲戚道:“王爷这么做都是为了孟姑娘还有九爷好,却落得这下场。小人真为王爷感到不值。”
夏侯禩忽然笑了,绝望凄美的笑容:“以她的性子必定要恨我一生,但只要她好好的,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身边是谁陪她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看到她好好的。”说到后面的时候声音越来越轻,隐隐透着悲伤。
“啊——”忽然胸口剧烈的疼痛,叫他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少隐上前扶住夏侯禩焦急道:“王爷?怎么了,要不要叫马先生过来?”
夏侯禩摆手示意不必。少隐急道:“王爷。”
夏侯禩微笑道:“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无妨。”
少隐恨声道:“都是那刘衍害的。也不想想是谁救了他,刘将军的死能怪王爷你吗?居然在刘将军的灵堂上出言不敬,还在军营中处处为难我们,他一小小侍郎居然······”
夏侯禩右手紧紧抓住少隐的肩膀,脸色苍白,脸上全是冷汗,已然是无力再与他说话。但他却是硬生生的从牙缝中吐出几字:“不······可······•乱讲。”
看到夏侯禩这副样子,少隐立刻噤声,扶起夏侯禩就往房间走去。赶紧吩咐人去请了那马大夫过来,心里暗暗担心。听那马大夫说,王爷的伤已无大碍,但今日怎么又复发了。而且这伤势比起以前更加迅猛,这可如何是好。
他回身看着夏侯禩的房间,眼中露出不忍。王爷你这般为了别人好,竟不惜叫他们误会自己。这是何必呢?您就不能为了自己好好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