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章 宁夫人的爱情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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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她是情窦初开的酒家女,他是微服游历的太子殿下。
    她在河边清洗准备泡药酒的药材,他的鲁莽侍从撞翻了她的药篓。
    他牵着马儿在她面前蹲下,帮她捡起散落一地的药草,看她的眼神,就像水底的水草一样柔软,也像水草一般缠绕住了少女的心。
    那晚,他带着侍从留宿她家,第二天天未明便悄悄离开,留下怅然若失的她。
    两个月后,有衣着华丽的人来到她家,人群里,她一眼就发现了温柔浅笑的他。
    他朝她伸出手:“跟我走,好吗?你是我心中最美的姑娘。”
    爹爹看到他身上的玉牌,恭恭敬敬地跪下:“太子殿下。”
    她恍然。
    没有任何阻碍,他是她心之所系的男人,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无论她自己还是家中的爹娘,都没有理由让她留在家里不跟他走。
    她和他一起到了卫国最繁华的雅鲁城,他要安排他和她的婚礼,却遭到皇后的强烈反对。
    皇后说她身份卑微,配不上他的无比尊荣,他的太子妃,可以朝中要员的千金,可以他国的公主,可以是某个族长的女儿,却不应该是她这个卑贱的酒家女。
    她知道他的身份很尊贵,可她不知道她卑贱在哪里。虽然族人都是世代学医,可她最钟情于酿酒,所有人都夸她像天上的月亮般纯洁秀美,都说除了觞族的清公主,她的酒是世间最美的佳酿。
    “酒家女不卑贱,清妃不也是酿酒出身吗?”不太懂世事的她,说出了惹怒皇后的话。
    清妃入宫后,皇帝很是迷恋,皇后一度受到冷落,后位都险些不保,清妃是皇后心里最深的伤疤。后来清妃因急病香消玉殒,皇后才保住了她的位置。多年后她才知道,清妃的急病,并不一定是真的病,后宫里要一个人的命,实在太容易。也在入宫后她才知道,自从入了宫,清妃就再没酿过一杯酒。
    惹怒了皇后,她与他婚礼完完全全的没有了着落,连她的命都是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保了下来。
    她就这样安静地跟在了他身边,每天陪他看书,看他写字,看他画下一张张她的画像,看他骑马射箭……
    虽然没有名分,没有每个姑娘都期待的大红嫁衣,她还是觉得很满足,因为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心里也只有他。
    后来,在皇后的安排下,他娶了镇国将军的女儿做太子妃,没有正妃,没有子嗣,他就不能继承皇位。
    大婚那天,她看着东宫到处飞扬着的红绸,幸福的笑。因为他说,今天她才是新娘。
    天黑了,她换上他为她准备的美丽嫁衣,戴上沉重却华美的凤冠,听着外面的喜乐震天,静静等着他的到来。等得脖子都酸了,她终于听到了熟悉却有些踉跄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身艳红喜服的他带着满身酒气站在门口咧嘴对她得意的笑:“我把她灌醉了,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那笑容,不是素日的温柔似水,却带着点坏,带着点痞,她还是很喜欢。
    美梦总是短暂的,天未亮,房门就被人撞开,皇后领着人气势汹汹的进来,后面还有一个面容陌生看上去却很高贵的女子。
    “把这个魅惑主上的贱女人给我拖出去。”皇后金黄尖利的护甲遥指着尚未清醒的他。
    他不悦的蹙着眉头把她搂在怀里:“母后,这是我的女人,不是贱女人。”
    她抬眼看他,心里头装得满满的都是感动和深情。
    “这就是你一国储君的姿态吗?端庄高华的太子妃不要,却处处维护这么一个低贱的女人?”皇后的眼里有愤怒,也有失望,如果太子表现不佳,皇上是可以废掉他的啊,他的兄弟们一直都在虎视眈眈啊。
    他没有松开手,坚定道:“我可以与太子妃相敬如宾,母后却要答应我,不可为难小粟。”
    小粟就是她,她连名字都是谷物的名儿,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像不太上得了台面。
    皇后妥协了。他们达成了协议。他会给太子妃一个孩子。
    他每隔半月就会去太子妃那里一次,三个月后太子妃就传来了喜讯,而她却一直没有动静。
    为此,她很是苦恼,有些后悔当初没跟爹爹多学点医术,也好看看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有什问题。
    他把她的焦虑看在眼里,安慰她,说日子还很长,不要着急。却也还是请御医来看过,开了些调养的药。
    他们心里都还是很想要一个有着最心爱的人血脉的孩子吧。
    太子妃的肚子很争气,为皇上添了一个嫡长孙。
    他去太子妃那里的次数渐渐多了,回来这边,还不时和她说小孩子是如何可爱。
    她再次隐隐有了不安全的感觉。
    两年后,皇帝驾崩,他顺利登上皇位。东宫后院一直空虚,皇子也只得一个,登基后,群臣上谏,请他扩充后宫。
    他对她说,这是每个皇帝必须做的。
    她点头,这些她都知道,他是太子,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七月登基,他还是尽量推迟了选秀,直到来年春天才有大批秀女来到雅鲁城。
    中间的半年,除了国事,他几乎一直陪在她身边,他说属于他们两个的安宁日子不多了。
    她泪湿衣襟。
    她独霸他这么久,足够了。她相信他的心意。
    第一次选秀,选了十八个芳华正茂各有千秋的女子,都是出自高门大户。
    他流连于新人之间,整整二十天才来看他,这二十天里每天都有赏赐送到她宫中,表示他没有忘记她。
    二十天以后,平均三至五天会来看她一次。
    后宫增添了这么多人,他一次性封赏完。太子妃在他登基的时候就理所当然的成为皇后,而她,因为太后的压制,一直没有册封。这次,他封她为淑妃,“淑”与“粟”谐音。
    除了太后皇后,她就是后宫地位最高的人了,太后竟然没有异议,她很奇怪。
    用不了多久她就明白了,一位蓉贵人很得他的喜爱,三四个月的功夫就成为了蓉妃,她问他:“你喜欢她吗?”
    他说:“她的父亲掌管着十万兵马。”
    她选择相信,可每次宴会,他看蓉妃的眼神,明明就是很有情意,而他来看她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了。
    后宫的人多了,是非也多了起来。
    今天这个嫔,明天那个贵人,这个小产,那个被扎小人。她困惑不已。
    宫斗慢慢展开,终于有一天,她也被火烧上了身,有人指控她派人下毒害掉了月贵人腹中才一个多月的胎儿,投毒的人,是她的宫女,有毒的食物,摆在她面前。
    人证,物证,时间,地点,绘声绘色,面面俱到,她的那个宫女拼命的磕头认错,额上都滴下了血,她却还是没有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对那个宫女下过这样的指令。
    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她小心的问:“皇上,我有夜游症吗?”
    被害的月贵人脸上挂着泪,很是冤屈的指着她:“淑妃娘娘,我知道您独得皇上恩宠多年却未有喜讯,可您不能因为自己怀不了孩子也不让我们怀啊?现在是为我的孩儿讨回公道,您为什么扯开话题?”
    皇上看了月贵人一眼,转头对她说:“你没有夜游症。”
    “我清醒的时候是没有下过这样的指示的,既然没有夜游症,说梦话的可能也排除了。皇上,您相信臣妾吗?”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自称臣妾。
    皇上沉默许久才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许多人,叹了口气:“淑妃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重新再查,污蔑淑妃之徒,杖毙。”
    月贵人小产事件在拿了几个宫女太监抵事后不了了之。
    她一个人坐在芝兰殿浴池边的台阶上,看池中腾腾冒起的温泉的热气,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直在芝兰殿安静等着他的她为什么会惹上那些女人。
    之后的日子,她每天都过得小心谨慎,三年后,后宫又多了十五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三年里,曾经的十八个人,只剩下了十个。三年,她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后宫。
    新人入宫,新人旧人之间又是一番较量。她尽量的避开。
    看着镜中渐渐失去光泽的容颜,她明白为何他来芝兰殿的次数越来越少,虽然不时仍有赏赐送来聊表他的挂念,可她已分不清这到底是他真心的安排还是已成习惯。
    既然人在宫中,再怎么避,也是避无可避。
    她是身份卑微的酒家女,却被封为高高在上的淑妃,其余三妃妃位空悬。
    出身高贵的姑娘们即便不能自己成为四妃之一,也见不得她坐得安稳,更何况,就算皇帝去她那少了,赏赐却永远都是源源不断的。
    这些人,对自己得到的,永远都嫌少,对别人得到的,永远都觉得太多。
    她觉得自己现在拥有的,除了她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了,她们却不这样认为。所以,她再次卷进了漩涡,且是万劫不复。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同心协力的局。
    因为她最近精神不太好,皇上派人请她的爹娘来宫里看她,自从随他到雅鲁城,她就再未见过爹娘。
    那天晚上,她洗浴完毕正待就寝,有太监来报说她爹娘到了,在紫苑等她。
    虽然有些不明白爹娘为什么不等到明天天亮再进宫,但急于见到亲人的她还是跟着来人去了紫苑。
    到了紫苑,没有明亮的灯火,没有见到内卫,更没有见到爹娘,整个紫苑静悄悄的,很不对劲。回头要问,领她来的三个人竟然再无踪影。
    凉风吹来,她紧了紧披风,却有个黑影突然冒出,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唤:“小粟。”
    这人是谁?会唤她“小粟”的男人只有皇上啊,可这人身上的气味,根本不是皇上身上的龙涎香。
    她不敢喊叫,在后宫三年,她知道这样的事一旦被人所知会意味着什么。
    她使劲推,拼命踢打,却怎么也推不开。
    这时,原本昏暗的紫苑霎时亮堂起来,她看到了他青黑的脸。
    “我都已经派人去请你爹娘来了,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吗?”他愤怒的甩手,一个纸团滚到她脚边。而先前抱住她的那个男人转身迅速消失在暗影里。
    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她恨得牙痒痒,这绝对是个圈套。
    “舍不得吗?放心,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他找出来!”他一甩宽大的衣袖,身边的太监就朝她奔来。
    她捡起那个纸团:明晚戌时三刻,紫苑。
    那是她的字迹。
    她不知这字条是谁人所写,也不知这字条是谁送给他的,更不知为何带她来紫苑的是他身边的太监,为何他早早就等着这里却放任那个男人离开。
    她以前不爱跟爹爹学医识字,字写得很难看,到了东宫,是他给她帖子握着她的手写的。尽管这样,她还是很少动笔,到了芝兰殿,她更是从没写过一个字。
    “如果这是你的安排,我无话可说。”
    她没有被处死,只是被贬到冷宫。
    她听冷宫的宫女说,皇上心情不好,每天都要喝很多酒。
    她只是听着。
    跟在他身边近六年,他的变化她不可能完全体会不到。她已经不在意他是否还真心喜欢着她疼爱着她,永无止境的等待和时刻松懈不得的防备,她已身心俱疲。
    她只怀念从前那个温柔浅笑的男子,怀念从前即使没名没分却能每天呆在他身边的时光。
    她发现她终于怀孕了,在她被打入冷宫之后才发现。
    她不确定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自己能在冷宫中保住自己的孩子,也不确定冷宫里的冷饭冷菜能让她的孩子健康长大。
    她的梦已经醒来,却不能让孩子继续留在这种地方,她要离开。
    或许她的运气还不算太坏,当她暗暗筹备的时候就有人闯到她眼前。
    残破的荷花池边,有人朝她奔来,后面隐约还有追逐声。
    不待来人说话,她指指池畔的假山,示意他躲进去,那座假山是空心的,里面有个可容纳一人的小洞。
    追兵是宫里的内卫,到处找了一圈,独独没有到她身边来问,又匆匆忙忙走了。她知道,所有人对她都还有一点顾忌。
    “我救了你,你也要救我。”她对假山里的人说。
    “没有要你救。”他根本就不需要人救。
    “可你进去了啊。”
    “……”里头沉默了一阵才道,“我没有恩摇报,帮忙可以。”
    “那好吧,带我出宫,我要离开这儿。”
    五天后,安排妥当,他和她逃之夭夭。
    六天后,皇上收到御医传上来的一本脉案,御医战战兢兢的说:“皇上,前些日子例行给各位娘娘看诊,淑妃娘娘的脉象有异,因为淑妃娘娘多年未孕,吾等不敢轻易下判,讨论几日终于确认娘娘的是喜脉。”
    皇上面上时晴时阴,最后下旨让御医再去给淑妃请脉,结果却是人去楼空。
    皇上震怒了,派出心腹满天下去找他的淑妃。
    宁无忧后悔了,他并不知道她是皇帝的妃子,更不知她已有了身孕。但骑虎难下,他又不好就这么扔下一个弱女子,唯一的路就是继续逃。
    逃亡途中,她本就不稳的胎儿终究还是流掉了,痛哭之后,仍是逃。
    在泷国,他们拣到一个弃婴,抱了起来,一起逃……
    她不后悔离开那座皇宫,只是惋惜到底没能保住那个孩子,只是惋惜也没能为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留下血脉。
    多年后,她再次回到那座皇宫,面对曾经深爱过的人,听他解释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她他也是被骗了是被冲动气昏了头没有去细细思量,告诉她她一直是他心中最爱的那个小粟,却又一边派御医检查她的身体,看她是否真的从未生育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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