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青灯下，狐狸般的男子斜倚绣床，手指把玩着从肩上滑落下的青丝，一双桃花眼含着极其放肆的笑意。
    对面椅上，斐然面无表情的看着男子，一袭浓厚的黑色夜行服让斐然染上了些许冷酷和尖锐。此时赤红色的眸子在昏暗的青灯下，竟似乎隐隐流动着光，那赤红色与暗夜的黑交织在一起，两种强烈对比的颜色缓缓融合，混成了妖异的朱黑色。
    如豆青灯的微光，竟在触碰到斐然的眸子那瞬间完全被吸入了进去！
    男子在斐然无声的注视下，身子一点一点僵硬起来，手心里竟开始有了汗，原本毫不在乎的心，竟然在某一瞬间生出了对斐然的畏惧。随即而来的，是心里为自己生出的那刹那畏惧感突感惊异和慌乱。此时的斐然，全然褪去了白日里温和的笑意，那双朱黑色的异瞳，竟然迫人如斯！
    斐然一双锐利的眸子直直刺过去，似乎剖开了男子的心。朱唇轻启，吐出一句冰冷的话：
    “日里有人寻他的麻烦，是不是你故意不管？”
    男子明白那个“他”指的是谁，但他不明白的是，“他”竟然能让斐然对自己动了真怒。凭自己与斐然不浅的交情，他知道，这次斐然心里，真的有了怒意。尽管他没有伤害自己，没有对自己大吼大骂，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平常人在愤怒之下会表现出的表情，但自己从斐然的眸子里，看出了斐然对自己的怒意，以及，夹杂了些许，失落的失望感。
    这些淡淡的对自己的失望感，突然让许言心里涌上了愧疚。他想他是做错了。
    耳边再次响起斐然冰冷的声音：
    “他的暗卫，是不是你支开的？”
    对！自己这次，真的做错了！自己错不在放任“他”不管，而是错在辜负了斐然对自己的信任！斐然默许“他”来自己这，并那么放心的离开，本身便是存了对自己多大的信任！斐然原本笃定自己不会伤害‘他’的！
    “即使你心里知道那个外域人的身份，即使你知道他会被卖到哪，即使你本可以一句话便能扭转局面，你是不是也依然打算坐视不管？”
    对不起，斐然，我原以为，我可以不插手，我可以忍住不伤害“他”的。只是当我看到有人找“他”麻烦，我突然控制不了自己心里滋生出的邪恶。我还是忍不住，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了一把。对不起，斐然，我负了你的信任，我背叛了自己对你的许诺。
    “哑巴了？嗯？”
    许言整张脸低在胸前，埋进了巨大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随即下巴突然被人用力捏紧，猛地向上一抬，整张脸瞬间暴露在昏暗却足够清晰的灯光下。
    狭长明亮的眸子此时变得泪眼朦胧，含着愧疚悔意和忏悔，泪痕交错在脸上，一张薄唇死死地咬住，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极长的睫毛上滚落下一颗硕大晶亮的泪珠，沿着脸庞滑下，滑至下巴，沾染了斐然的手指尖。
    指尖因这突如其来的湿润感轻轻一颤，斐然见仰起头的许言泪痕交错的一张脸，心里微微松动，眸子略缓了下去，连斐然自己也未发觉的一声叹息自心底溢出。斐然放下了捏着许言下颚的手，看着他，淡淡地缓和了语气：
    “哭什么，我又没打你。”
    “呜哇！”
    许言突然猛地张开手抱住斐然的腰，跪坐在床上将头埋在斐然的胸前，像孩子般放声大哭，边哭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道：
    “呜……斐然，我再也不敢了！呜……呜……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斐然……呜……我知道你想凶我，我知道这事要是换了别人没准你会杀了他……呜呜……我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已经好到……好到要对我动怒的地步了。呜……呜……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在你心的重要性那么高……我就是忍不住……斐然！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敢了！”
    斐然站在床边，任由许言抱着自己大哭，表情仍是淡漠，语气却有着让人忍不住臣服的气势，缓缓地道：
    “许言，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的。你没记住我的话么？”
    “许言，他，是当朝太子，也是唯一的皇子，你不能太鲁莽，你也不能意气用事。”
    “这跟他在我心里是何地位无关……也跟你在我心里地位是否下降无关。”
    如此冷淡的话让许言身子一颤，良久，才缓缓抬起头，嘴边不知何时噙了一抹极其讽刺又哀伤的笑，攀上斐然的脖子，许言仰着脸凑近斐然，眼睛轻轻眯着，似乎毫不在意又仿佛悲伤无比地问：
    “那他在你心里地位如何？我又是你什么人呢？”
    那声线，竟透露出了与斐然极其相似的苍凉。
    许言与斐然如此相似。
    他是灰白色的废墟上一抹极其刺目的妖红色，是整片灰白世界唯一的色彩。却浓烈的太极致，太悲冽。他是毁灭者的前奏。
    斐然低下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里，无声无息透露出的悲凉感，心里涌上了些许愧意。自己的话伤了他么？
    “你是我的谁，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斐然说完，低下头堵住了许言开口欲说出的话，黑色的身影被灯投在墙上，像是涌上了黑夜。
    如豆的灯，结出了一朵灯花，随即轻轻“啪”地一声，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