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08章 《武侠祭(上)》作者:daymoon【待编辑】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807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一)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简单的一句话概括了金庸小说中侠客的最高标准,实际上也是大多数武侠默认的一个标准,武林中不管黑白两道,杀人放火是寻常事,打家劫舍是谋生手段,但如果勾结外族卖国,那么一定会遭到一致唾弃。而金庸之前的武侠,也有人更严格的贯彻这个原则,就是梁羽生,他笔下的主角不论男女大部分充满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坚持武装斗争反朝廷的活动,在革命事业一切个人情感都可以暂时不管,从《七剑下天山》开始,每一代主角出来就一定是以反清廷为己任,偏偏用的方法还只有一种,就是新疆(后来变成四川)拉拢少数民族造反。这样子前后反了十几本,注定永远反不成功的斗争看多了一个模式实在没法忍受,实际上,他被人认为出色的作品,反倒是《云海玉弓缘》这类不怎么反朝廷的故事。
即使在金庸自己小说中,真正贯彻这一原则的人也不多,因为武侠小说更多着眼于江湖。而在主角身上体现这一句话的人,也正是在襄阳城外对杨过说出这一句话的郭靖。
郭靖之前,书剑里的陈家洛和碧血剑的袁承志不是没有按照这条标准行事,只是这两部金庸的早期作品限于功力不足,大部分故事情节实在不怎么吸引人,连带两个主人公也跟着没滋没味,好在金庸马上就有射雕出场,一统武林,取两者之长舍两者之短,这个人物终于定型成了郭靖。
杨过问道:“郭伯伯,你说襄阳守得住吗?”郭靖沉吟良久,手指西方郁郁苍苍的丘陵树木,说道:“襄阳古往今来最了不起的人物,自然是诸葛亮。此去以西二十里的隆中,便是他当年耕田隐居的地方。诸葛亮治国安民的才略,我们粗人也懂不了。他曾说只知道『鞠躬尽瘁,死而後已』,至於最後成功失败,他也看不透了。我与你郭伯母谈论襄阳守得住、守不住,谈到后来,也总只是『鞠躬尽瘁,死而後已』这八个字。”
郭靖称得上这句话,也称得上大侠的名号,射雕里的少年郭靖,性格上塑造的很简单,坚守的道德规范也是很基本的几项传统美德,守信,守义,知恩图报。他的武功招式简单,一上来学会了降龙十八掌,之后至多加上九阴真经的辅助,终于二次华山论剑可以与前辈高手比肩,他的头脑不算好,很多事想不通,但是却偶尔能说出连老顽童一辈子想不通的道理,小事上有黄蓉出谋划策,然而大局上黄蓉却总是按郭靖的主意办,他不算大智若愚,只是单纯觉得对的事情就去做,也不会讲太多道理,更不会惺惺作态,只是每个认识他的人都会自然感到他的性情源于自然流露,即使把他当成杀父仇人的杨过,在杀他之前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内心对他的钦佩。
射雕里的郭靖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只是一部分,而神雕中的郭靖完成了整个人物性格补完及升华,武功上已经是一代宗师,独闯全真教,大破天罡北斗阵,打得百余名道士狼狈不堪,襄阳城墙上施展上天梯功夫,惊得城上城下万军寂静无声。性格上依然坚持遵守的道义原则,而江湖上许他为天下第一大侠,不单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是因为苦守襄阳十几年的苦心孤诣,最后终于和黄蓉一起以身殉城。
历史的襄阳守城只有比小说中更为惨烈,在蒙古军势已经横扫天下之际,南宋的皇帝大臣们依然信着北兵已退的梦话,对襄阳城发来的一封封求救信置之不理,在没有援兵,没有退路的情况下苦守五年,将蒙古铁骑一次次逼退,在互为犄角的樊城被攻破后,襄阳失去了最后希望,守将吕文焕每日巡城,一定望着南方皇城的方向大哭一场后退下,终于最后选择了投降,襄阳陷落,南宋随后也灭亡了。
金庸没有写出这一段,郭靖殉城的故事也只是在倚天中简单的一笔提过罢了,对大家来说,或许也无法接受在襄阳城破当日,郭靖力战至死的描写,留作永远的空白好了。
射雕三部曲中的人物,郭靖朴实,杨过偏激,张无忌软弱,后两个人物性格中为此少了一份英雄色彩,杨过的性格叛逆来自少年时的经历,它追求的世界只有和小龙女的古墓,少年时闯荡江湖,所做的事不过是随心而行,后来襄阳城所办两件功劳,无非是博小女孩一笑,他本人不会有多少国家民族的观念。
杨过的死结在于他的杀父之仇,在于他和小龙女之间的礼教大防,加上情花之毒,让他的前半生忧多乐少,十六年来浪迹江湖风霜扑面,他从全真教弃徒成了神雕大侠,江湖人觉得他这么高强的武功,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他一个人慨叹“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而他初期执著的报父仇,最后也终于在他了解自己身世后成为空谈。
杨过道:“柯公公,晚辈拜托你一件事,请你替先父立过一块墓碑,碑上便书:‘先父杨府君康之墓,不肖子杨过谨立’几个字。”柯镇恶一怔,随即会意,说道:“不错,不错!你原是不肖令尊。你之不肖,远胜于旁人之肖了。老朽定当遵办。”
他放弃了父仇,剩下的只有等待十六年后的重逢,绝情谷寂静无语,一夜白头的他终于跃入深谷,所幸金庸笔下留情,也或许是迫于读者压力,给了他一个欢乐收尾,于是他赶赴襄阳去做最后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他终于成了天下人景仰的侠客。
柯镇恶说“杨公子,你在襄阳立此大功,你父亲便有千般不是,也都掩盖过了。他在九泉之下,自也欢喜你为父补过。”连曾经想杀他的郭靖最后也原谅了他,因为他飞石击杀了蒙古大汗,杨过也承认“倘若我终于误入歧路,那有今天与他携手入城的一日”,然而这一段读起来却觉得很是无奈,这个曾经放荡不羁的少年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学会了规范世故,学会了人情冷暖,总算把自己的棱角磨去了。
“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他从古墓中出来,最后终于又回到了古墓。
至于张无忌,恩……实在没什么想说的,金庸自己也已经说了“张无忌不是好领袖,但可以做我们的好朋友。”对于这个人大概也只能等喜欢他的人来谈了,倚天一部书格局比射雕大气,场面比射雕开阖,打斗比射雕精彩,唯独主角一项大败特败,里面出彩的人物有张三丰,有谢逊,甚至有小昭,但绝对没有张无忌,整部书写的不是他,而是无数人,一个个故事,大场面的描写为之后的天龙打下了绝好的基础。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一句话最常遇到的现实问题就是一个人没法选择出生的民族和国家,更未必能决定所站的立场,发生冲突时要如何抉择,射雕中的郭靖比较幸运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他生在蒙古长在蒙古,但他是汉人,蒙古灭金他为报父仇去参与,而蒙古要灭南宋,他立刻阻止,而母亲自尽,让他毫无顾忌站在汉人一方,如果一切反过来呢?
萧峰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金庸所有主角中年龄最大的一人,也是最有英雄气概的人,段誉一见他,立刻慨叹“燕赵之地方有的豪杰”。生死无惧,酒来碗干,英雄豪杰的形象已经脱然跃出。
他武功绝高,除了那个无名老僧可以算是表现最高的一人,更在于出手之间的特征,如果说郭靖尚有九阴真经的速成,萧峰则单纯的描写成武学奇才,寻常的一招一式在他手里施展出来就是有绝大威力,一套太祖长拳打得少林寺高手节节败退,出手正大光明,掌力雄厚绝伦,端的是一代高手风范。他为人忠厚,四长老叛他要杀他,他甘愿以自己鲜血替他洗罪,他能谋善断,一场叛乱被转眼间平定,他身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绝不摆高手架子,可以和段誉结拜,和帮中弟子也打成一片,丐帮在他治理下日益兴旺。
这样一个看上去毫无缺点的人,因为发现他是契丹胡虏,立刻不容于天下,加上巧合安排,他成了杀父母,杀恩师,天下人共弃杀之而后快的大奸大恶之徒,一夜之间他不容于中原武林,远奔塞外,一过雁门关,此生永不还。
即使他是契丹人,他一样是个英雄,聚贤庄千万人吾往矣,“我杀你不是忘恩,你杀我不算负义”,打得群雄束手;少林寺外燕云十八骑奔腾烟举,隔空数掌震退星宿老怪,一把抓起慕容复掷飞,“北乔峰,南慕容”的确耻于齐名,没有人敢不承认他的男儿气概,提得起放得下,天大的事情一肩来抗。
但是他越是英雄,他的不幸就越多,别人评论天龙三个主角,段誉得失由命,虚竹不求自得,只有最主动追求的萧峰最苦,最爱的阿朱死在他掌下,追寻的大恶人是他父亲,他没有一件仇能报,没有一个人可恨,也没有一个人能爱,他自信半生多行仁义,然而他最后发现那些朋友还不及刚认识的两个结义兄弟。
过了一会,乔峰缓缓的道:“我一向只道契丹人凶恶残暴,虐害汉人,但今日亲眼见到大宋官兵残杀契丹的老弱妇孺,我……我……阿朱,我是契丹人,从今而后,不再以契丹人为耻,也不以大宋为荣。”
他是契丹人,但是他生长在汉人间,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想做一个汉人,所以契丹南下入侵他阻止,在他内心里已经依然认为自己是汉人,
但汉人不容他,契丹人也不容他,他最后想的是去两边都不是的女真族度过余生,但是最后他阻止了辽国入侵,为大宋立下大功,成为辽国的罪人,他父亲的仇恨有一个无名老僧来化解,他却没有,所以他终于自尽于雁门关前。
中原群豪大哭,承认“你虽是契丹人,却比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汉人英雄万倍。”只是那些话他再也听不到。雁门关前绝壁屹立,几百年前,这里没有辽国,没有大宋,几百年后,这里也没有辽国,也没有大宋。
国家和民族的话题,是一个需要探讨太多也太沉重的部分,武侠承载不起,所以金庸在天龙之后又回到了传统的江湖上,这一次没有两军对垒,没有时代背景,只有一个江湖人走的江湖。
金庸喜欢写隐士,特别是出来闯荡江湖一番之后再归隐的隐士,“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种张子房的行径是传统人士的向往,也符合自然之道,“得法而忘法,入世后出世。”而笑傲江湖里面也有着隐士,一个真正的江湖人令狐冲。
笑傲江湖的里面的江湖世界是一个隔离了现实的江湖,里面所有的武林人生来就是江湖人,有人就有江湖,就有人性,所以这个江湖有着社会的无数特征,里面所有人都有所求,有所蔽,为名,为利,为情,为义,为武林盟主,为天下第一,为千秋万代,一统江湖。没有人能跳出这个圈子,金庸自己说令狐冲是天生的隐士,因为他就隐在这个江湖里,心无拘碍,天地自宽,坐看沧海潮生潮落。
令狐冲的性格极为复杂,包括无数部分,他有郭靖仁义的部分,但是他生性滑头,绝对不会坚守传统道德,他有杨过放荡的部分,但是他已不年轻,绝对不会刻意表现叛逆,他有张无忌心软的部分,他也有萧峰豪侠的部分,这么多特征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自在的令狐冲。什么人从什么角度看他,他就是什么样子,华山门下的人看他是那个为人磊落的大师兄,恒山门下看他是那个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令狐掌门,
岳不群看他是背师学艺的本门弃徒,岳夫人看他是天性善良的冲儿,方正冲虚看他是大局把持得定的少年英侠,任我行看他是不拘于世俗的忘年小友,正派人士看他是浮滑浪子,魔教人士看他是英雄豪杰,盈盈看他是如意郎君,东方不败看他……东方不败没看上他。
有这么多人眼中不同的评价,令狐冲自己就是令狐冲,浪迹天下,随遇而安,他失意的时候武功尽废,也一样坦然处之,他得意的时候武功尽复,也没有多么开心自得,他尊师重友,他苦恋小师妹,得不到的一切他也没有强求,他不拘于身份,不在乎名声,传统的礼义约束不了他,
他所坚守的只有心中的自己一把尺子,他不想做,不能做的事情不会为别人改变。外圆内方,自在自由的令狐冲内心深处也是一个极为自傲自信的人,所以即使是骄傲的大小姐盈盈,在他面前也收起了小性儿,最终琴萧合奏
笑傲江湖之曲,两个人携手共游华山,令狐冲不算是退隐,他永远都在这个江湖里,根本不想出来。
架空武侠的世界到了尽头,无非一个笑傲江湖,金庸最后的武侠还是回到了社会来。
鹿鼎记的成就已经无需多说,各方面都承认这部小说是金庸小说中不论笔法还是立意都是价值最高的一部,最常用的说法就是鹿鼎记已经超出了武侠小说的范畴,不再是一部单纯的武侠小说。
和笑傲江湖完全脱离现实的情况相反,鹿鼎记不仅故事完全和历史结合,里面的每个武林人士几乎都围绕着现实的皇朝背景来转,天地会想当皇帝,平西王想当皇帝,神龙教想当皇帝,至于清朝自己,当皇帝当得很舒服,当然不肯放手,所以大家争这个皇帝争得热闹,至于武林中那点小事,先放在一边好了。
仔细想想如果概括一下鹿鼎记的故事,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凭借一些为人处事的手段,一些看似高明实际漏洞百出的计策,一次次好到不能再好的运气,一路飞黄腾达,左右逢源,最终娶了七个老婆,做成了一番大事业,大家一定会骂,这tmd是三流玄幻,对,现在的人这么写,的确是三流玄幻,但在当时,这就是伟大的一个剧本。
鹿鼎记是浪漫主义的,因为它里面的事情完全不可思议也不合理,里面的皇帝,太监,官员,侠客,枭雄都被抽取出固定的特征,脸谱化,一个小孩用一些根本不算高明的手段,就能呼风唤雨,这些完全是理想化的编造出来的剧本;鹿鼎记也是现实主义的,尽管我们觉得那么多地方不可能,韦小宝一路冒充混到皇帝身边不可能,韦小宝靠着大把银票和皇帝宠信不可能,韦小宝凭借多一点的情报骗到无数人不可能,韦小宝靠着评书打胜仗不可能,但是看着韦小宝指点罗刹人造反时说的那九个字,“我们中国人,向来这样。”忽然觉得,一切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韦小宝的人物性格也同样被无数人分析的不用多说,我们看着这个人,就是看我们自己,我们想发财,想做官,想出名,想娶美女做老婆,偶尔也想讲讲义气当一次大侠,所以我们没有多少人会讨厌这个人,即使那些缺点,也被无意中抹去了。
以这样的人物为主角,也代表着理想中的武侠人物走向末日,在有火枪的时代,在神功开始抵不过科学的时代,鹿鼎记里面的武功高手已经没有神话,而他们追求的现实目标也令他们不再是武功高手,那些是凭借武功没有用的事情。
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陈近南。
话说那陈近南,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错了,“平生不识陈近南,但称英雄也枉然。”这句话一出,奠定了鹿鼎记里一位侠客的形象,而开头第一章,书生谈笑退敌,报上名号的一刻,分明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登场。
相貌堂堂,武功高强,文采横溢,军战精通,天地会总舵主,率领反清复明的义军,如果在别的武侠里,他本是一个毫无缺陷的正面人物,但是在鹿鼎记里,这位大侠却很少有开心的时候。
以他的见识,他明白清朝的皇帝已经治理天下渐有成效,人心不再思明,他所进行的事业希望渺茫,但是他本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原则,尽人事以待天命,为反清复明一生奔走。他率领天地会,在江湖上声望卓著,但是却要听令于一个无能的郑二公子,他手下无数大好兄弟,但精于军事的他明白打起仗来这些人的见识派不上用场,他为人正直,也逼得为做大事不择手段收韦小宝为徒,却只有着一个小徒看得出这师傅眼中常有不乐。
韦小宝在陈近南死的一刻,终于明白自己把师傅当作父亲,那是鹿鼎记最为感人的一处,没有爱情也没有友情的世界里,毕竟还有着这种亲情在,红花会反朝廷失败,总算还有个轰轰烈烈的刺杀,天地会却是根本连皇帝的影子都摸不到,联络四处武林豪杰,发掘宝藏,断了鞑子龙脉,这一切在皇帝眼中,根本只是徒劳,连对手都称不上,几个内奸,就瓦解了天地会。而韦小宝自己忠义不能两全的时候,他做出很符合个性的选择,一走了之。
鹿鼎记的归宿写尽了金庸的武侠世界,入世出世,武侠不再神话的时候,就走到了它的末路。
(二)小李飞刀成绝响人世不见楚留香
开始读古龙的小说之前和之后,最头疼的一个问题是古龙作品的真伪问题,在咨询不那么发达的年代根本不清楚古龙全集的目录,偏偏还作品甚多,金庸虽然有全庸金童不少结拜兄弟,一共也不过十五本,加上难以模仿的长篇巨著,所以伪作无所遁形,而古龙自己前期风格不稳定,后期也良莠不一,很多风格模拟甚似的作品完全可以蒙混过关,等到后来了解清楚,又发现这个人晚年有着写个开头让别人去代写的贱格行为,确认自己看全了该看的古龙作品,已经花了很长时间了。
古龙的小说风格之明显,就和优点与缺点一目了然,短句精炼,悬念迭起,几下子就能吸引人看下去,而悬念越铺越大,最后能不能收得回来就是另外一回事,而众所周知古龙不愿意写打斗场面或者说就不会写打斗场面,重要决斗基本是侧面烘托或者干脆略过,所以看古龙小说,必须要做好习惯有头没尾甚至没头没尾的故事的准备,谁让你是自找的。这样的行为多了,也就成了古龙的风格,个别交待故事情节比较清楚的作品大人物,血鹦鹉等,反而不如其余系列成名。
古龙的剧情可以让一读就欲罢不能,却未必能让人记住,大家多半有印象,还是他笔下的一个个人物。
福楼拜曾说十九世纪后不会再有小说,因为故事已经写完了,古龙则说福楼拜忽略了人类的感情一直都在变。故事的曲折变化会有穷尽,人类感情的变化却是无穷的。所以,人类的思想感情,是写不尽的题材。尤其是利用不同的文学型式,可以描述出变化多端的感情思想。
那也许是古龙指导自己写武侠的格言,他朝着超越金庸的方向努力,尽管没能走完,但至少走出了一条别的路。
别人评价古龙写的女角色不过三种,第一种是美女,用来当男主角身边每集的花瓶;第二种是妖女,以为一脱可以征服天下男人;剩下比较少见的是第三种,这说法很是精辟,如果按这个概括古龙的男主角,那么第一种是毫无目的的痛苦者,第二种是有目的的痛苦者,剩下比较少见的不痛苦者是第三种。
之所以痛苦的主角多当然可以解释为人生多苦,但实际上这在于古龙自己的经历人生决定写什么样的故事,按照他的定义来看,大多数武侠男主角一定要痛苦,如果说李寻欢还算得上有痛苦的理由(虽然也是自找的),那么楚留香陆小凤之列的痛苦理由就实在令人说不过去了,这种大侠们每次登场换一个姑娘喝花酒醒了之后痛苦的故事,也许某些相仿的时候能触动心境,但每次出来痛苦一阵,感受“酒醒之后的空虚,繁华之后的寂寞”这种欠打的行为,除了和大侠们有相同经历的人否则很难感受,而我相信这种人是不多的。
至于真正有资格痛苦的第二种人比如傅红雪,我们知道,他反而是不怎么喝花酒的……
古龙善写男人不善写女人,善写友情不善写爱情已经是公认的,或者说他心目中友情远比爱情高上许多,这从他会写出李寻欢把林诗音送人的扯淡故事能看出来,认识的人当中不论男女没有一个对此有正面评价的,大概也只有古龙一个人认为这不错……李寻欢是古龙小说里最为成名的一个角色,虽然这个人的性格可圈可点,古龙自己倒是经常强调李寻欢人格多么多么伟大,宽容,善良,接触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魅力,但这种自夸自卖的行为说服力不大,就如同他说苏樱翻来覆去只有风华绝代四个字,我还是一样感觉不到……扯远了,与其说李寻欢的人出名,不如说他的刀出名。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八个字一出,所有人为闻之胆寒,“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也奠定了李家飞刀这一块招牌,虽然飞刀第二代被外人学去了,李家自己第三代就没落了……但是小李飞刀已经成了一种标志,那种影响力不仅在于整部飞刀系列,在所有之后的作品,大家都把小李飞刀当成一种信仰,进而影响读者,成为真实存在的象征,一如金庸的降龙十八掌和独孤九剑。
古龙说自己要在武侠里不再写神,写魔头,而是写有感情的常人,实际上……估计大家还是觉得他的武侠里一样有神,有魔头,而强烈的感情是有也大多超越了常人的范畴,偶尔没有神和魔头,大家也不再喝花酒的故事是《欢乐英雄》
“谁说英雄寂寞,我们的英雄就是欢乐的。”
对这句开场白印象因为深刻无比,接下来的话就是“郭大路人如其名,的确是个很大路的人。”
痛悔过去的不孝子,浪荡落魄的伤心儿,年轻逃婚的贵公子,最后一个女伴男装的先不管,欢乐英雄从这几个人开始,慢慢引出了每个人的过去,里面的英雄们终于不再一掷千金,不再破除阴谋,他们面对的是生活琐事,以及自己所逃避的过去,古龙例外的没有折磨这几个人,而是为每个人安排了幸福的结局,成了真正的欢乐英雄。
欢乐英雄未必是最喜欢的古龙故事,但却是最难忘的古龙故事,以现实中的眼光去看欢乐英雄,就是一个人住的房东搬进来两三个房客,最后变成了富贵山庄男子四人宿舍了,而大学时代过来的人,看欢乐英雄也一定会有别样不同的感觉,在朴素的共产主义思想的指引下的郭大路王动他们,和年轻的自己一样有活力又没持久性,一样的贫穷又对未来充满梦想,一样的忙来忙去又无所事事,也许还像他们一样一起疯,一起笑,一起谈女生,一起醉倒在街头……
也许古龙值得谈的地方还有很多,因为古龙留白的恶习留下了无数未解的悬念和猜测,比如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一战的实况,比如青龙会的首脑到底是谁,比如那一口箱子的原理,等等,只是这些,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金庸的武侠是童话,古龙的武侠则是梦,大家都在江湖的梦里放浪形骸,直到醒来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