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流光韶影鸾凤鸣 3-2寒夜惊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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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更鼓鼓罢三遍,空洞洞的声音在这细雨迷梦烟锁窗寒的春夜听来,如同那北地刁斗,无端地勾起一种凄怆来。
壁落深里,烟纱笼处,一点晕黄的烛火被绛色纱罩一笼,越发暗沉了两分,将我寝殿内的事物映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我盘膝坐在碧纱橱后背光的锦褥上,阖着眸,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个意图来要我性命的刺客!
屋外的雨似乎是住了,只听廊沿下“滴答……,滴答……”的声音越拖越长,就像那顷刻就要崩断的琴弦,那声音有些不祥。
忽地“啪”一声轻响,从东侧的格窗处传来,声音不大,但在我这潜心静听的耳里格外突兀。
我启眸去望,只见一点晶亮的银光从格窗的缝隙间慢慢探入,轻轻挑动格窗的木栓,木栓一点一点向侧移去,终是“哒”地一声滑出了栓扣,向下跌落……
太子雇的刺客果也不是寻常人,就在那瞬息之间竟然推开窗格,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于殿内,还不偏不倚地将那窗栓接入了手中,整个动作如那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我不由有些心惊,若非临瑞蜡丸传书,只怕今夜我是凶多吉少了。
刺客阖上窗扇,猫着步子,如掠食的野狼般,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我那虚设的床榻,我甚至能望见他目中幽幽的磷光。
及待潜到榻边,刺客便在电光火石间猝然发难,伸手一撩朱红绣云纹金凤的床帷,手中一道寒光直向榻上扑去……
我若在那榻上,只怕早已横尸当场!
我一凝眉,抓过手边一张紫檀朱漆雕弓……
父皇自马背上得天下,加之又有一半胡人血统,颇重胡风,非但不像前朝那般禁止女眷练习骑射,反而大肆鼓励,频赐良驹名弓,每年射典与春秋两季田围,亦令诸公主列席,若能拨得头筹赏赐同于诸皇子。
我的骑射自幼时起便由子瞻哥哥手把手地教授,虽然学至今日,臂力犹弱,不能如子瞻哥哥那般开碑裂石,但是准头不失,百步穿杨,例不虚发。
去岁上苑射典,我有幸拔得头筹,父皇赏了这张名弓“万石”,我一直将它悬于壁上,日日拂拭,没想到今日第一次开弓,竟是这样一种景况下……
刺客已然发觉了床榻上的玄虚,手持利刃骤然转身,蒙着黑巾的面上露出两只碧油油的眼,毫不掩饰的杀机!
我张着弓,瞄准了刺客的心窝……
原是打定了主意一箭毙命,然后着人将尸首悄悄地处置了,太子就算再怀疑,也已死无对证,我想他总不至于在宫内到处探问他派出刺客的下落吧?或许一贯思虑简单的他会猜测刺客畏难,自行逃跑也未可知。
可我却忘记了,我从未杀过人!
往日练习骑射,只用些木靶草垛,春秋围猎所射杀的不过是些野兔锦鸡,连山猪花鹿等稍大些的走兽,每每举弓我也心存不忍,终究未曾猎杀。
如今骤乎间却要杀人……
五指一松之际,左手竟在不觉间拨偏了半分,三棱铁矢去如疾电,正中刺客肩窝,利刃坠地“哐当”一响,刺客闷闷地一声低哼掩在其中。
这若是校场比试,那胜负已然分晓,刺客应当伏首认输,可这偏偏是场博命的游戏,而自古以来刺客又是亡命之徒,为达目的不惜殒命之流,前有聂政除韩相,后有荆柯刺秦王,也不知太子许了这刺客何等好处,他居然不退反进,俯身抄起地上的匕首,就地一个翻滚,雪亮刃口直朝我心窝而来。
我如何见过这等不要性命之徒?脚下连退数步,手上已乱了章法,匆忙搭箭,羽箭斜斜扑向刺客的左膝,幸而离得极近,手中“万石”又是少得的良弓,劲力不可小觑。
铁矢贯刺客左膝而过,刺客单腿跪地再难向前挪动半分,可他手中那犀利的刀锋依旧截断了我臂间披帛。
我尚未来得及后怕,那刺客却孤注一掷,将手中的匕首猛然掷出,一道青白光影,如伏流千里,遇隙激射一般朝我扑来,我只见满目青芒耀眼,心知是避不过了……
我何曾料到,我历来自负而且颇得父皇称赏的箭术,在真正临敌之时,竟如同儿戏一般?一时的托大便要将性命葬送在此?
千钧一发之际,姑姑一声惊呼,从旁扑来将我按入怀里,朝下一压,那匕首堪堪从姑姑背上擦过,直钉入身后地面一寸有余,徒自颤动着。
这转瞬间我在鬼门关口已匆匆一个来回……
饶得我自幼便性子沉静,涵养功夫优于常人,也自惊出了一声冷汗,姑姑更是面色雪白,身如筛糠,却依旧紧紧将我护在怀里。
眼见姑姑神色呆滞僵硬,如同痴傻了一般,我心下又疼又急,抚着姑姑的颊,唤道:
“姑姑!姑姑!可是伤到了?”
姑姑这才回神,将我扶起,连连打量,答道:
“没!没伤到!云……殿下呢?殿下可伤到?”
这一句将唤未唤的“云儿”让我心下感动异常,姑姑对我真是有胜亲女,我放柔了声音安抚道:
“我没事!姑姑不用担心!”
我们方定下心神,便只听苑内一阵嘈杂,须臾门外便传来了羽林卫铁鞋橐橐之声,看来姑姑刚刚那一声惊呼,已经惊动了苑外巡视的羽卫了!
“殿下!殿下!”殿门转瞬被拍得山响,羽林卫焦急惶恐的声音隔门传来,可这里究竟是公主的寝殿,他们一时到也不敢擅闯,只是那拍门声一声紧似一声。
而殿内那伤重的刺客想必已知今夜不能成事了,满是凶光的眉眼瞪向我,竟露出阴森可怖的笑意……
我忽地忆起《刺客列传》上的那一段:
“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复击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
我今日相信,刺客这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角色,的确是有一种让人为之动容的气魄,无怪乎太史公会单独为刺客作传!
若是平日,我也许会动容,会保全于他,但今时今日不行!他决然不能活着落入羽林卫的手中!
我执起“万石”,拉弓,上箭,瞄准!
刺客却只是笑,笑得张狂肆无忌惮,我尽力控住有些颤抖的手,猛一阖眼,松开了弦……
一声绝命的惨呼,伴随着隐约的狂笑,响彻凝霜苑的上空!
我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来人!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