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流光韶影鸾凤鸣  1-3朔雨梨花(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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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儿,你怎么了?脸色为何这般白?可是着凉了?”母后从后而来,将自己肩头的烟罗销金披帛解下,搭在我的肩上,悉心地为我系好肩带。
    我抚摩着披帛上云锦凹凸的纹路,看着母后关切的面容,心头蓦地生出一种暖意来,只有这一刻,这红墙黄瓦垒筑的囚笼才有一些像家,让我每每想要挣脱这囚笼时,总会生出贪恋与不舍来。
    “我没事!母后,门口风凉,进去吧!”我扶着母后踱回内堂,在锦墩上坐下,低声问道:“母后,您为何要应承沈妃呢?她是摆明了要您替永王做嫁衣裳啊!”
    母后拨着手中的念珠,压低了声音道:
    “今儿一早你表姨夫来,说这是扳倒太子的好机会,皇上已让太子在左春坊协理政务了,若是放过了这次机会,等太子掌了实权,以后就更难办了!”
    扳倒太子及永王,扶持我那嫡亲幼弟吴王晟坐上东宫之位,是我们杨氏一族多年来辛苦谋划的最终目的,这看似是权势利欲的争夺,其实我们也是万不得已。
    父皇共有三子,长子永王昱,次子太子景,末子便是我的亲弟吴王晟。若是太平时节,晟弟只要韬光养晦不与他的两位兄长争夺皇位,那将来父皇西去,他做个太平王爷还是可以的,我们一族只要不贪图富贵荣华,平安度日也应该不会很难。
    可偏偏母后身份特殊,杨氏一族又皆是前朝遗旧,当年蔡朝亡国,我嫡亲的外祖父蔡哀帝便是永王昱的外祖沈凯亲手缢杀,永王一党与我们杨氏一族国仇家恨,可以说不共戴天!
    而太子景的生母前皇后独孤氏,传言也并非病亡,而是父皇为娶母后安定天下纷乱人心,所以下旨赐死的,杀母之仇太子自然也不肯轻易揭过。
    所以来日无论是太子还是永王登基,我们一族的性命皆是堪虞,我们也只能费尽心机扶持晟弟,为只为来日一族能不遭屠戮。
    但话虽如此说,可也不是想扳倒太子就可以去扳倒的!因为太子由来性情卤莽,贪酒好色且不学无术,终日厮混于红粉堆中,父皇对他失望透顶,屡屡申饬,奈何太子屡教不改,依旧我行我素,父皇每每提起太子总会长声叹息。
    太子已失圣心,要扳倒并不太难,况且太子在朝中没有什么势力,独孤皇后故世多年,他的外祖父独孤敬已年过古稀,空挂了一个太师衔,早已不能上朝理事,只有一个舅父独孤信平在银州任大将军,手握雄兵十万,可毕竟离京城有一千六七百里地,对太子并无太大裨益,所以太子在东宫,对我们绝对是有利的。
    若是换了永王,局面就将完全两样,永王生来人物风流,温文儒雅,能诗善词,更写得一手好文章,深得父皇欢心,生母惠妃又是父皇面前的第一人,更有沈氏诸多外戚把持朝权,他若坐上储位,再想扳倒就难如登天了。
    我们一族势弱,所以只能先借太子之力除去永王,然后才能徐图东宫之位,这些母后她并不是不明白,可母后她就是天性耳软心善,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游说哭求,往往一时善念,却要坏了大事。
    “母后!表姨夫那人如何可信?您不是不知道他既贪财又好色,永王给他送去了一对金石镇纸,四个江南美女,他就替永王当了说客了!”
    永王谴人拉拢表姨夫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瞒过我,可我真没想到表姨夫他居然对永王之托如此卖力,我昨儿晚间才得到的消息,他居然今儿一早就来游说母后了,到从没见他为杨氏出力时如此尽心尽力。
    “真的吗?”母后显然有些意外,脸孔都气白了:“我见他说得情真意切,又想他是你姨夫定然是不会骗我的!没想到……,没想到……”
    我只能叹息,人心本就难测,何况在这皇城天家?我们把人家当亲戚,可人家不见得把我们当自家人的!
    今儿幸而没酿成大祸,但是母后耳根实在太软了,怕只怕明儿永王再遣人来游说,母后指不准就忘了今儿之事,又要心软应承,可我却未必能如今日这般及时赶来化解,所以素馨这事,我一定要与她剖析明白!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母后,其实这事儿,还不是面上看到的如此简单,其中透着蹊跷呢!”
    “怎么说?”母后望着我不解地问道。
    “母后您想,永王他们意图扳倒太子,岂会不比我们更着急?这次的事情他既有人证,又有物证,自己不去找父皇,也不让自己的门人去,却花了大把精力拉拢姨夫前来游说母后您,这是为何?”
    母后拢着念珠,凝眉思索了一会,问:
    “为何?”
    “永王不比太子!他心里瓷实着呢!他知道这件事情是扳不倒太子的,至多让父皇对太子的印象再坏一些,反正太子在父皇眼中已经没什么可取之处了,坏些再坏些并无多大关系。所以他才不愿自己去趟这淌混水,变着法地想要我们和太子正面冲突,他才可以从中渔利!”想到永王险恶用心我的声音不觉冷了。
    母后惊讶地望着我:
    “逼奸庶母,淫乱宫闱,鸩杀妃嫔这么大的罪名难道还扳不倒太子吗?”
    “事情不是面上看到的这般简单的!”我沉沉地道:“素馨说陈氏在死前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照例嫔妃每月的信期是由内侍省录入彤书之上,母后您每月月初不都会翻查彤书检视的吗?若是信期有异,母后您应该早就察觉陈氏有孕,不该对此事一无所知的。”
    “对啊!”母后低头回忆着她翻查的彤书记录,皱紧了眉头,迟疑着找了个解释:“或许太子重金贿赂内侍省,修改彤书记录呢?”
    “内侍省负责记录父皇的起居注,原是父皇派了身边最得意最亲信之人去的,试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听命于太子?”我反问。
    母后愣了一会,忽地会了意,不可置信地盯紧了我,惊诧道:
    “云儿,你是说……,是说你父皇他……”
    我微微颔首:
    “在禁宫之中鸩杀嫔妃,还能官报绞肠痧,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太子的莽撞性子,想要做到天衣无缝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父皇应该早已察觉此事原委,命内侍省修改彤书,太医署谎报死因,并默许太子所作所为,这是要借太子之手将这段不可外扬的家丑,彻底封杀干净……”
    “唔……”母后沉吟着点头。
    十多载的夫妻,父皇的性子母后怎么会不了解,父皇本是由举兵逼宫得来的皇位,故而登基以后犹重孝悌礼仪,像这种父子聚麀,有悖天理,有逆伦常的丑事,不愿张扬开去,只怕也是人之常情。
    “母后试想,我能想到此事原委,永王机敏,又岂会猜不到呢?他又怎么会傻到自己前去揭开父皇这道极力想要掩去的疮疤?”
    “哎……”母后发出一声低低叹息,随即却又起了疑问“永王既然如此明晰皇上的心思,沈妃为什么还敢将素馨那丫头留着?岂不是给自己招祸?”
    我将眸光微微一转,缓缓飘向半掩的格窗外,天边的夕阳已然隐去了最后一丝余辉,西边的天空只留下一抹绛红,那红红得萧然,红得肃杀,我淡淡道:
    “母后,儿臣代您拟道折子,您誊清了,明儿呈给父皇吧!”
    “什么折子?”母后不解地望我。
    “嘉奖素馨忠贞节烈,以死殉主!”
    “什么……”母后一呆,不安地问道:“你是说,素馨她,她……”
    “弃卒保车,弃子求胜的道理,母后难道不明白?原来一颗有利己方的棋子忽而无用了,甚至还会威胁到自己,试问永王他又怎么会留下那颗棋子呢?”
    世事如棋,风云际会,变幻难测,往往一招棋错,满盘皆输!永王一党与我们杨氏一族都谨小慎微,生怕行错一步,下错一招,最终落得尸骨无存!
    所以对那些沦为棋子的那些可怜人,我实在无能为力,只能低低一声叹息:
    “哎……”
    耳边响起了母后低声诵读的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明明刚刚还是夕阳晚照,落日有辉的好天气,可这一转眼居然起了雨意,墨云堆积在天边,汹涌地翻滚着,一道银龙劈开了混沌的天地,伴着春日第一声隆隆雷鸣,震动了河山大地!
    被细密雨丝蒙昧着的未央宫殿如此沉穆而静谧,谁又能想到这琼楼玉宇,这雕梁画栋,是是用一条条人命来堆砌,是用一泓泓的鲜血来涂抹的呢?
    又有谁会在乎,过了这个雨夜,在这禁苑的某个角落里,会不会又多出那么一条两条的冤魂来?
    又有谁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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