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气息流动，窗外射入的光线投射在桌面上，斜斜地延伸到地面，形成了一条折子。皇上正好站立在这条金黄色的折子中，同样明亮的色泽衣色竟与它融为一体，熠熠生辉。
    没有人开口说话，从刚才皇上命我们进来后。我和云祥舒站在一侧，朱墨则立在皇上身后。
    终于——
    “朱墨！夏夫人的伤势如何？”皇上悄无声息地对着空气吐出这句话，因为他的开口，眼前的光线变得有些闪躲。
    心跳突然漏跳一声。
    夏夫人？莫非是····
    “回皇上的话，夫人的腿疾已经得到控制。”朱墨简明地回答了皇上的话。
    “在多久内能活动自如？”皇上不再是背对朱墨，而是转过身来。
    “大约两个月。”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皇上想听到的，他眉头锁紧，离朱墨更近一步。
    “难道你的本事就只有这样？”皇上只是轻轻说，但整句话却充满了威胁。
    “朱墨不才，请皇上另请高明。”朱墨倒是一点也不在乎。
    又是没有声音。
    一片寂静。
    再是突然入耳的话。
    “夏恩，你可听到了？”皇上突然把话转给我。
    “夏恩不知皇上指的是什么？”
    自朱墨来到我身边，从那时起，我对他的医术就没有过怀疑，除非他不愿救，不然他的话就句句属实。
    “你娘的腿疾可要两个月才能恢复。这样说来，她就要痛苦两个月。连被称为神医的朱墨也说没有办法。”不知道他这样子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他觉得亏欠了夏家？现今昏迷的云祥舒也醒了过来，而我娘的腿疾却不见声色？是这个原因？
    “回皇上的话，既然神医都说要两个月，那必当要两个月。欲速则不达，不能为了时间上的缩短，而留下终生的后疾。”说完我看了一眼朱墨，他在对面微微笑着看我。看着他的笑容，我相信娘的腿疾是一定会治好的，既然我对他有信心，就不必多言。
    “既然夏恩不急，那朕就不再过问了。退下吧。”
    如此这般来可不容易，哪有这样轻易离开。既然已经知道的娘的情况，那就该琢磨另一件事了。
    真正想说的事还没有开始呢！
    “父皇····”云祥舒主动开口。
    的确，这件事必须由他来开头，毕竟再怎么说，他们都是有血缘关系的。而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父皇！儿臣求你一事！希望你成全！”说着，他便跪下了。我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恍惚。细微的尘息在他的膝下旋成无数的圈。
    皇上转过身看着，威严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在等待着下文，瞧瞧我们到底是要玩什么把戏。
    “儿臣自从醒来后，就听说夏老将军因为儿臣下了天牢。可这并不关夏老将军的事，一切都是因儿臣而起，儿臣恳请父皇能撤去对老将军的罪！儿臣愿意一并带过。”说完，云祥舒随即磕头不起。看着他这样，我心里莫名地感触。
    “五王爷说得对。这件事根本与我爹没有关系，恳请皇上放了我爹。人人知道，进了天牢就算不判死罪，可又与死罪有什么不同？！那里就是一个地狱。皇上请看在我爹为云国征战沙场一身，平复多场战乱，赢得多场胜利的这些苦劳上，望能网开一面，收回承命！”
    一口气说完，几乎泄完了我所有的能量，这些话，如果再让我说一遍，只怕不能。
    随即我也跪在地上，顿时冰冷的气息借着膝盖传送到我身体里，着实令我一颤。
    窗外，已是秋。
    皇上久久不语，而朱墨看着我们，并未离开。
    “你们还未成婚就如此同心了？”这个时候也许只有皇上能开玩笑。别人的生命对他来说就只算是蝼蚁吗？
    “父皇！”
    “皇上！”
    云祥舒和我一起开口，声音清脆。
    “你们认为朕说的话是儿戏吗？！夏进的罪已经昭然与天下····”
    虽然我也急于救爹，可并不敢公然冒犯皇上。可没想到云祥舒他会。
    “父皇！”没等皇上说完，他就打断，“父皇！儿臣愿意对天下所有人解释！儿臣深知谁是谁非，知道哪些人是对云国忠心不已的！父皇，儿臣不希望看到您错杀忠臣！愿父皇三思。”说完他没有起身，只是把身子低得更下，脸上的表情更加坚毅。
    云祥舒。他此刻在我心底烙下了美好的印记。云轩路，你有这般是非分明的皇子，足矣。
    自古就言——生在皇家，身不由己！
    的确，对于爹受牵连的事，皇上并非严加苛刻，只是将爹打入天牢，没有下步计划。如那日所见，爹并非有所伤害。这般看来，皇上也许并非真的要治爹的罪，只是真如娘所说的，皇权的弊端就在于不能完全抑制住朝中那暗涌的肆权！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如果朝中真有人故意要联合着毁谤爹，那必然是利用了什么，使皇上不得不假意相信谣言。也许皇上是在等待像我和云祥舒一样的人来说破。
    也许现在，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一个可以让他顺其释放爹的理由！
    “皇上！”刚想续着云祥舒的话继续。可不知，皇上已经来到我的面前，美丽的龙袍下摆出现在我的眼下，我低着头，并不能看见他的神情，只见他低下的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手中握着一杯不知是什么的暗红色水。这是····？
    细碎的粉末并没有完全融透，还有几许漂浮在水的表面，更加增添了它的神秘。
    “喝下去！”
    “父皇····”云祥舒欲呼出声，“夏恩！”我看向他，他的眉头又锁紧了。他示意我别喝，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是神药？是杀机？是暗示？是····
    “是不是只要夏恩喝下，就能换得爹的一点转机？···不管是与不是，夏恩都愿意。只求皇上能够熟虑深思。”
    接过杯子，很小很精致。杯子的周围是密密地曲形花纹，绕了一圈又一圈。看不明，数不清。
    闭眼。仰头。喝下。
    舌尖缠绕的味道，是不属于我认知的范围。喉间生起一股淡淡的刺痛，转化为苦涩。
    “夏恩···”我朝云祥舒回眼，告诉他我并没有事。抬起头正好对上朱墨的眼睛。他从刚才到现在只是站着看着一切，没有言语。
    他的眼里一片平静。波澜不惊。
    断然喝下这杯水，我堵上了爹的性命，自己的性命，甚至可能是夏府的命运····却只因我愿意相信皇上，相信他的明智，相信爹付出一身的苦劳。即使这只是一个不能明确的筹码！
    “难道你不怕朕给的是毒药？”
    “就算是毒药，皇上想让夏恩死，夏恩只能听命！但夏恩根本不相信这会是毒药！”我回答的铿锵有力，几乎用尽了所有。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在皇上面前如此说话，可是路到尽头，只能尝试寻找其他出口。
    “哈哈····夏进之女果然勇气！如果在今晚的宴会上你能摘得头彩！朕便答应你和祥舒的请求。”
    “夏恩谢过皇上！但还有一事请皇上一并答应。”既然是答应，就不如一起。
    “如果我能摘得头彩，夏恩请皇上答应取消五王爷和我的婚事。”
    皇上久久没有回答，可我还是看见了他站立那里，轻微地点头应和。
    我一路上都是心情兴奋，全然忘记那可能极具挑战的今夜。只是想把消息告诉夏府所有人。
    娘已经在家了。她正坐在摇椅上，在花园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淡却了一切秋意。阳光把院中所剩无几的花朵照得鲜亮。
    秋天来了，花儿都快谢完了。
    看来，整个云国，也许可以说整个大地，只有那里可以四季见花，美丽之至。
    我把所有的事告诉了娘，她只是握紧我的手，再三说：“恩儿，一切小心。别勉强自己。”
    尽管娘这样说，但见她日渐消失的笑容中。我知道，我必须成功。
    羽翼尽管还未满，但我相信我可以代替哥哥的位子，可以变得和他一般勇敢坚毅。
    夜晚悄然而至。
    去皇宫的路上。
    皇上派了一辆俏丽的马车接我。这倒是合了我的意，皇宫对我来说，还是陌生。现在有了外头驾马的太监引路，我就不用担心迷路。
    一路上，接连不断的马车徐徐而来，以及单骑骏马的人。今晚，人必然很多。撩开窗细看，每辆马车都挂着牌子——李，黄，章，季，俞·····
    骏马上都是潇洒四溢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亲和友善。
    这些人就算不是王公大臣，那想必也是皇上邀请的人，身份定然不一般。
    今晚究竟是谁要归来？
    “吁····”马车向前摇晃了一下停住。
    怎么回事？！
    “夏恩可愿意同我一起散步去锦合殿？”帘外响起了某个熟悉的声音。是····
    我轻轻跃下马车就见到了朱墨。
    他今晚穿了一件淡绿色的长衫，腰间佩戴了一季宽约一厘米的暗色腰带。修长的身影顿时显现。他岁龄已近三十，却依然潇洒俊美。
    “好！”
    虽然知道是熟悉的昔人，可口中那声‘墨师父’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已经离开太久了，那声呼唤我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了。就算掩埋心底的情还是会游荡心间，可今日的相逢却不能唤起我最内心的呼唤。
    四年，并不是一个短暂的时间。
    我也许还没有原谅当年他的不辞而别。我还不能忘却自己的漫漫等待。
    “夏恩已经不再是昔日的那个小姑娘了。”
    “恩？”
    “如今都不肯称我一声‘墨师父’！····真怀念···”
    “我···”
    不知道这是什么湖？皇宫中竟然有这么美的湖！在皎洁的月色下，湖面波光粼粼，似是撒上一层亮沙。湖边种着各种郁郁的树木，憧憧盛盛。
    “你决然喝下那杯药水定然是做足准备的。”朱墨突然这么说，不禁让我担忧起来，莫非那水真的是什么毒药？
    “你话是什么意思？”迎着月光，朱墨的侧脸印上斑驳月色，异常俊美。
    “就连我也不敢轻易尝试。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决断。想是你根本不知道内情，如果不让你尽力救爹，怕是永远也不能了结。幸好我有八层把握可以解除你身上的毒，不然我绝不会让你喝下！”
    毒？！
    朱墨转过身面对我，离我只有一人距离。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柔。
    “那水里有轻微的血源毒。”
    什么！？血源毒？！皇上居然对我下了血源毒！？皇上怎么会有血源毒？这毒不是云国没有的吗？难道是皇上专门派人去收罗来的！还是····
    “我会死吗？”
    我发现我的声音有些泛颤，原来我也是如此害怕死亡。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当如今终于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时，那份威胁是那么得强烈，以至于可以令我的心跳如此快速！
    “现在知道害怕了？！看你如此···”他没有接下去说。
    我好奇地抬头看他，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然后见他从腰间拿出一个极细的小瓶，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递给我。
    “吃下去。可解你的毒。”
    我接过后照他所说仰头吞下。
    “你说只有八层把握！那还有另外两层呢？”
    “至于另外两层就是不可预料的意外了。”我还未能细细咀嚼他的话，就被他拉住手向前走去，心神不禁一惊。
    墨师父····
    还没有进锦合殿的大门，就已经见识到了里面的热闹。
    殿外搭建着两座高至十多的木塔。它们并排立着，只是两塔之间有着估摸五米的距离。抬头望去，像是直到天边，与满目繁星一起。这就是皇上所说，今晚我要挑战的！
    “进去吧。”朱墨提醒道。
    进入锦合殿大门，在我们分开之前，他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今晚小心。”
    轻轻地口气，表露着关心。
    我开始觉得那颗药丸在我体内潜移默化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