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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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天空是极灰的,总好似一幕欲要落雨的光景。闵照影照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任绛紫的宽袖被风吹的嗤嗤响,只在潘二少实在忍不住了便又开始嚼舌:“你理得它做甚?”闵照影瞥他一眼不说话,饶是抬眼对上这阴暗暗的天,总觉这风中有股浅淡水汽的味道,他凝了凝神,难道这也是属于渭水的气息么?
渭水,他在心底默默念着。在早年,他不是没有去过南渭的,那时他还是跟着乳娘一起,牵着乳娘柔软的手,第一次踏上那方乳娘生长了十几年的土地。可惜,等待他们的只是一块块长出杂草的残陨石碑。
“照影,”乳娘握紧他小小的手,指着石碑上早已模糊不清的字迹却露出一个当时的他怎也不能理解的笑意,“没有人能将我们分离,就连它,也不行。”
“乳娘是指石碑么?”他问。
“是生死,孩子。”她回答,一字一句。乳娘的侧脸是极美的,即便在这般星辰寂寥的深夜亦不能掩饰她一丝一毫的美丽。所以他总想象,葬在这里的魂灵们也应该拥有着和乳娘一般艳丽的容颜。虽然…他已无缘看见。可奇怪的是,似乎他并不害怕,或许,确切的说,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何为害怕。
“闵照影!闵照影!…”
思绪被某人嫌恶的声音给硬生生扯回来,他耷拉着脖子,稍加施力在那人额上这么给点了一下,随即又朝那人白了一眼:“让你吵我。”
“你看尚月怎么样?”
“哪个尚月?”闵照影做一脸沉思状。
“你!闵照影,你真当我潘二少是好欺负还是怎的?别以为你现在有了个青烟就无视我们尚月,我可告诉你,我们尚月…”
“尚月几时成你们家了?敢情是昨儿个拜堂的?”闵照影挑眉笑着,一脸不和他贫下去不罢休的架势。
潘文安看罢撇了撇嘴,只觉那人的眼神除了平日里的七分潋滟,以及现在的二分挑衅外,更好似还余一分…一分放荡似的。他的声音不觉已是低了去,心下却仍旧不服气,只哼哼唧唧小声道了句,“尚月迟早是我们家的。”
这名儿本不提还好,一提到青烟,闵照影的几分心思遂然又被那人一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泠泠清眸分散了开。
冷青烟,他又念了次,思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原来,一直不过是雾里看花么?闵照影怔了怔,目光久久的停在了行止苑后台那人的身上。分明就是张…为何偏要将脸画成那般模样?那个永不被梨园追捧的角儿,可是他故意接下的?
一刹那,闵照影有种大脑被瞬间掏空的感觉,却又也是种说不出口的剪不断理还乱。心口仍是堵,连喉结亦不能完整将字符吞吐而出。在那么一刻,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是,这么多年万花丛的流连,到头来,竟还是输给了一颗莫名跃动的真心。
他本也不想信,可他却不得不信。他想笑,却笑不出,舌间只是涩涩的苦。
“我说过要单点你一人的,冷青烟。”他忘了自己是怎样凝上那人的眸,他只知道在那一个须弥间,他认清了自己十八年来从不曾真正思虑过的,其实不过是一份最初的温暖。
那人转过脸,慢慢才道:“单点我戏的公子,不多。”
“竟也都是些男人么?”他有些着急,脸上却在努力掩饰。
“小侯爷应该看得出青烟并不讨人喜欢。”
这样还算不讨人喜欢么?闵照影忍住没问,他只是笑,甚至感觉这笑意都变得有些狼狈。可他仍不罢休,只故作玄虚的在手心点了点惯用的翠箫,“难道,你也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故姓的么?也…不问问?”
“青烟没有问人长短的习惯。”
“可对方不是别人,是你自己。”他不知道那人听不听得出他语调中的焦虑,不过没关系,你听不出也罢,我也可以等,他想。
“小侯爷恐怕忘了,青烟不过是梨园戏子,所谓姓氏名字,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你,以后叫我照影便是。”他词穷,终于肯小退一步。
“好,闵小侯爷。”
……
你故意的是不是?闵照影看着那张作僵硬的表情下藏着的一丝倔强,突然有种弥足深陷的感觉:这般骄傲的你,如何能让我不动心?
“青烟,你家是在哪儿?”似乎突然的就想多去了解这个人呢,他弯起眼,凝上那人的目,好生一副清俊的模样,只眉宇间却是无端隐着几分寥落。
“梨园戏子,除了这行止苑,又哪来的家呢。”那人也似在看他,可偏端那般一脸的漫不经心。
“青烟,你…当初为何入了梨园?”如何的就是忍不住要问,闵照影不由抿了抿唇。
“这恐怕和众多入梨园的戏子入梨园的理由一样。”那人垂了目,昏暗的灯影笼在他纤长的睫毛上,随忽明忽暗的烛光一同颤抖着,绰约的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生计所迫么?”那话真真是不自觉溜出了口,闵照影现下有些懊悔,这样说,是不是有些太…可还没等他反思完,那人的话已然接了上:
“小侯爷何必揭人之短。”似是刻意不给人回转的余地,而语调在闵照影听来也甚是有些冷淡。
我不过是看不过,可你又何必这般作践自己,我只是想待你好。闵照影心念着,一手搭上那人瘦削的肩,嘴边不自然浮出一个拙劣而牵强的笑意。原来,在风月之地流连万千次逢场作戏练就的,曾以为魅惑众生的倾城一笑其实在这人面前不过只是须弥的浮光掠影么?他不禁有些感慨,微顿了片刻,才对那人道:“青烟,你同我回去可好?”
“小侯爷是要为青烟赎身么?那便先谢过小侯爷了。”
那人随即拱手作揖,唇亦是弯成好看的弧度。可他看的出,那双泠泠的眼…其实未曾有过半分的触动的。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况且这点银子,我闵照影还是出的起的。”闵照影显然有些着急,更有些…不服气。
“呵,每一个跟青烟说要赎青烟出梨园的公子说这番话时都是认真的。”青烟对上他的眼,轻吁一口气,双眸虽仍藏着先前的隐晦,可在此刻看来,却似是忽而明澈了许多,而他的唇也仍是弯着的,只语调遂然就薄凉了下去:“青烟不劳烦小侯爷刻意提醒,青烟虽生的贱,但也好歹是一条人命。”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顾那人反对,闵照影募得就捉紧了那人的手腕,然后死死的握紧。
“青烟亦没有别的意思。”那人不冷不热搭着腔,一副绝然不打算挣脱的模样,只这么任由他握着,眼神却又换回了先前的深郁,似乎…唇边还挂着一丝讥笑。
“你,相信他们的话么?”
青烟看他一眼,一时间凝了所有的表情,而这目光亦好似经千回百转了亿万斯年,终才化得这么轻轻一叹,
“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