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空气里似是颇有几分乍暖还寒的味道，卓越将揣在口袋里仍有些冻得冰冷的手拿出来，放在嘴边轻轻哈了哈气，伸展了一下，在冰冷的夜风中掏出烟，用一只手护着打火机，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一个人走在这样冷清的夜路上，还真像是硬了那句话说说的一样，“凄凄惨惨戚戚”，不过也或许还不至于凄冷到那样的地步，毕竟他还不是那所谓的未亡人，只是这样的夜里，的确是有些让人寂寞了。卓越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嘴角处挂上一缕和这夜色一样冷冰冰的笑容。寂寞又怎样，又能怪得了谁呢？夹着烟的两只手指微微颤抖着，像是在风中摇曳的小火苗一样脆弱。他继续缓缓的向前走去。
    拐过这个小巷就要到家了，然而卓越的脚步却愈加迟疑起来。那个家里也不见得比外面温暖太多，同样的寂静空虚，似乎在这种时候才会格外的让他感觉到，一个人住的地方，怎么也不能称之为一个家，充其量是处可以让人挡风遮雨，稍作歇息的屋子罢了。
    就在卓越这样寂寥的想着，脸上微微露出些落寞之意的时候，前面不远处的阴影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未行几步，又住了步子，站在离他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了。
    “今天回来的不算早啊，不知道是工作太忙，还是为了什么别的理由？”声音那样轻淡恬然，像被风吹着，便一个字一个字落入了卓越的耳朵里。其实即使不是他出声，仅仅是看那人的身影轮廓，卓越也认得出他是谁。只有他，是卓越这辈子也不会认错的，即便是在茫茫人海之中，他也一定能第一眼看见，找到这个人。除了傅一白，对卓越而言还会有谁有这样大的吸引力？
    而卓越却似乎没有表现出想象中应有的反应，他只是一愣，好像未曾想到傅一白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等着他。他这次的出现未免有些突兀，而伴随着这种突兀而来的，往往不会是太好的事情，这让卓越心中有些隐隐的莫名。
    “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卓越下意识的脱口问道，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未免唐突可笑，人家在哪里干什么与他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这样的问话中藏得意味更好像是做什么坏事被抓了现行一般，慌张局促。
    傅一白也不知道是否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妥，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怎么，我来的时候不太好，让你有些不知所措了？还是正在回味什么，被我这突然的出现给打断了，有些扫兴？”
    卓越听他话语中似是带了些许旁敲侧击的意思，却依旧耐住了性子，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傅一白身边，伸出手来轻轻在他臂膀上一抓：“你身上很凉，在这里等了很久？有什么到我家里再说吧，继续这样站下去，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傅一白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默默的转身同他并肩向前走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各有各的心事，却都绷着一股劲儿，谁也不肯先点破。不过是几百米的一段短短的路程，如此这般走下来，竟像是无边无际似的漫长。
    进了屋，见傅一白依旧不出声的在沙发上坐下，卓越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搁下钥匙，将客厅角落里很久没用过的电热器往他身边拖了拖，打开电源，轻声说道：“现在暖气停了，就只有靠这个了。把外套脱了吧，免得一冷一热，对身体不好。”而傅一白也只是依言行事，像一尊听话的扯线木偶，只懂得动作，不会说话。
    卓越的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他知道傅一白向来话不多，但在自己面前如此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说是心事重重，却是头一次，这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兆头。事实上，在上楼的时候，卓越也曾偷偷注意过傅一白的脸色，却只见他一脸的凝重，像是在思虑着什么。可是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他在这样晚的时候主动跑来这里等自己呢？卓越猜不出。他只有继续着听起来无关紧要的话题：“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这么夜了亲自跑这一趟，上次不是有把我手机号码留给你么，打一个电话就好，或者叫我去你那也比这样轻松安全得多，毕竟你现在不比之前……”
    话还未竟便被傅一白冷冷的打断了：“看来我这一趟来的确实很不应该，或者让你觉得不自在了？还是有些意外，甚至是……心虚？”
    卓越被他呛得一怔，随即竟笑了起来：“的确是很意外，不过不是意外你突然跑来，而是意外，原来傅一白也会这样说话，刻薄的让我联想到肥皂剧里因为老公晚归而吃醋的怨妇。”见傅一白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卓越立刻识相的打住话语。调笑这种事情，点到即止，要懂得分寸，否则不但得不到想要的效果，还会适得其反，卓越当然深谙这其中道理。
    “你口中所谓的刻薄，只不过是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欺骗，更不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当做傻子。相比较某些人自以为是的聪明伎俩，似乎还是我的刻薄更直接，更容易接受，不是么？”
    卓越无奈的耸了耸肩，走到他面前蹲下，将他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之中，轻轻的搓着：“我记得你身上永远是温暖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处角落，像是小时候妈妈晒过的被子上的味道，让人觉得很舒服。可是现在你的手却很冷，像是比我的还要冷上几分。”
    傅一白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声：“其实不光是我的手冷，有一个地方比我的手更冷。手冷了可以捂热，可是心冷的话，你说，又该怎么办？”
    感觉到傅一白的双手又渐渐温热起来，卓越轻轻松开了手，也不管地上有多么凉，就这样直接坐了下去，抬起头直视着傅一白。在他的记忆中，在他心里，自己和傅一白所处的位置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他永远都是这样低姿态的面对着自己放在心底爱着的这个人，甚至是仰视着他。可即使这样，还是不够么？
    “你今晚说话一直是这样夹枪带棒，话中有话的，可不可以把话说得明白一些，不要让我再这样继续猜测下去了？我很想要把你最内心的想法统统挖出来，摆在面前，可是你的心思藏得太深，我猜不到，真的猜不到。”卓越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沮丧，些许疲惫，这话并不是仅仅针对今晚的傅一白，也同样暗指着一直以来在自己面前隐藏的滴水不漏的他。
    傅一白苦笑了一声，轻声道：“对不起，我想我今天是有些失态了。也许我不该好像兴师问罪一样的来，更不应该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我却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那些话，那些可能是真实的事情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打转，逼得我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才能放下心来，才能变回过去的那个我。”顿了顿，又缓缓的说道，“或许我并没有什么立场来问这个问题，但是我今晚来，只是想知道，你是否真的再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比如，你今天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去见了什么人，与他有什么计划盘算？”
    卓越微微一震，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说出半个字来。傅一白见状，了然道：“孙小雨，是不是？”
    卓越的瞳色像是突然深了几分：“你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吧？是简绍风？”
    傅一白明白，既然不曾否认，他这样便已经等于变相的承认了自己所问的问题。“是谁告诉我的还重要么？重要的是，他说的是事实，并不是胡言乱语来的。”
    卓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但至少我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他说了什么，事实一定不像是他说的那样。你明明清楚他对你抱的是怎样的态度怎样的感情，难道还会轻易的相信他说的话？”
    傅一白淡淡一笑：“的确，正因为我清楚他对我的感情，所以才会相信他说的话。相反，对于你，我却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想，怎样认为，怎样看待了。”
    卓越的心有些凉了起来，是这地上的凉气顺着身体直达肺腑了么？否则他怎么会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起来？“你对我还是不知该怎么看待？又或者，是从来也不曾知晓过？我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确，表达的够明白，可原来你还是从未相信过，从来没有好好的想一想，对于你而言，我究竟算什么？”
    傅一白的声音轻缈的好像是从世界的尽头传来，让人想要伸手去抓却又不得：“或许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你应该先问问自己，对你而言，我是否真的是那样重要的存在，而不是一个虚幻的梦想，一个摆在商店橱窗中，你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在可望而不可及的时候的确是美好的让人向往，但一旦到手便也与其他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只是为了得到这样东西，为了证明它是你的而费尽心思，那又有什么意义？”
    卓越没有出声，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老僧入定一般不言不语，亦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傅一白起身穿好衣服，拉开大门的一霎那，卓越忽然说道：“我会好好思考你说的话，但是你要知道，从始至终，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更没有那个想法，至于去见孙小雨，我有我不得不去的理由，但在搞清楚事实真相之前，我没办法对你讲这个理由。还有就是，不要太相信你身边的人，有时候人心太难揣测，即使认识了一辈子那么久的人，也有可能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傅一白沉默了片刻，答道：“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记得。”
    门重重的关上了。在傅一白走出去的一瞬间，那些看不见，却一直紧紧围绕卓越的寂寥空虚似乎又全体卷土重来，将他一圈圈的紧紧包裹缠绕。是他错了么？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么？卓越点起一支烟，惆怅的看着那烟雾缓缓的升起，又散了。
    无论如何，即使没有结果，即使最终还是要回到起点，他总归还是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只要是同傅一白有关，便是他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