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走到阳台上拨了个电话，接通之后，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他的同行也是同事，方德信。
    “之前你不是在方美嘉离婚以后的新家蹲过点儿么？把她的地址告诉我。”
    卓越说的言简意赅，那边却像是兴趣浓厚，非拉着他继续唠下去不可。“你怎么又要查方美嘉了？不是跟傅一白那条线儿的么？查的怎么样了啊，你再不交上那篇所谓惊天动地的大文章来，估计上头就该拿你开刀了。你都失踪这么些日子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卓越皱了皱眉，打断了方德信絮絮叨叨仿佛没完没了的问话：“那么多废话干什么，问你就回答好了。”
    那边悻悻的冷哼了一声，却还是迅速的报上了一个地址。临了还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道：“哎，我说你到底跟到什么大新闻了？跟哥们说一声啊，别自己藏着掖着的，又没人抢你的独家爆料。”
    卓越从兜里掏出支原子笔一边在手心记下那个地址，一边敷衍道：“快了快了，很快你就知道了。这样吧。”语毕也不管方德信在那头哀哀叫，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看了看手心的一串字，卓越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的确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卓越并没有忘记自己接近傅一白的目的，但他却一直不愿意直视这一点。他忽然有些后悔，如果自己不是个狗仔，是不是此刻就不必在此尴尬的左右为难了？但这个想法旋即又被他给推翻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职业，他又怎么会有机会认识傅一白，又同他有了这样非比寻常的关系？卓越把窗子大大的敞开，让阵阵冷风吹在脸上，希望这样做能让自己的头脑清楚起来。其实应该是他牵着傅一白的鼻子走的，但现在怎么感觉像是倒过来了？虽然表面看起来傅一白还是被他蒙在鼓里，是他在这场二人的角力中占了上风，但其实只有卓越自己心里才清楚谁才是暗地里的赢家。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妄想什么，但他偏偏就是着了魔一样的逼自己走进这样一段赌局似的感情中去。胜负快要见分晓了吧？卓越耙了耙头发，赌气似的重重关上了窗。
    又磨蹭了一会儿，卓越约摸着差不多了，缓缓抬起脚步走回客厅。气氛像是有些怪异，傅一白与简绍风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卓越扬了扬手，勉强露出个笑容：“看看这是什么？我已经找到方美嘉的地址了。”
    这次傅一白并没有让简绍风同行。卓越不知道他对简绍风说了些什么，居然可以让他不声不响的一个人走了。也许真的是自己之前在房里说的话起了作用吧，卓越心里也没有把握。他总觉得傅一白看起来有些奇怪，其实也没有什么征兆，只是他心里有些忐忑。坐在车上，他不做声的偷偷看傅一白，但却也瞅不出什么端倪来。卓越在心中暗笑自己的敏感，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妥，一切只是他在杞人忧天罢了。
    方美嘉家的大门紧锁，按了半天门铃也没有人来应门。卓越无法，只有跑去敲邻居家的门，一个中年妇女将门开了一条小缝，警惕的在里头看着他。“你找谁？”
    卓越笑嘻嘻的看着她：“我是隔壁那家的朋友，说好了今天上门来做客的，结果半天也没人来开门，打电话也没人接，大姐你知道那家人去哪了么？”
    那中年妇女像是被他灿烂的笑容打动，放松了些须警惕，将门开大了一点儿，却也真的只不过是一点儿：“走了。今天一大早，我出门倒垃圾的时候看见她带着个小女孩儿，还拎着个大行李箱走的。”
    一切似乎都水落石出了。方美嘉走了，带着傅婕悄无声息的走了。卓越像是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愣愣的呆站了片刻，又笑容可掬的和她道了谢，等她关上大门，默默的走到站在走廊里的傅一白身边。
    傅一白的脸色很苍白，一如喝多了酒的那一晚卓越见到的那样。一时间两人都沉默起来，连一贯伶牙俐齿的卓越也仿佛丢了舌头似的，手抬起又放下，像是那已不是他的手，不知道该将它放在哪里才好。
    傅一白忽然转身就走。卓越踟蹰了一下，慌忙跟了上去。“傅一白！傅一白！”
    然而他喊的人却像是丢了耳朵，只顾着低头向前走，一言不发。来到车前，傅一白毫无征兆的一拳砸在挡风玻璃上。玻璃当然是完好无损，可傅一白的手却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不是骨裂了吧？卓越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冲他喊道：“你疯了？现在又不是傅婕出了事，她只不过是跟妈妈走了而已。这样你就要砸玻璃，要是她有什么事你是不是要去撞墙？清醒点儿好不好？”
    傅一白眼中布满了血丝，那眼神古怪的让卓越心中竟生出些许不知是害怕还是无措的情绪，他只有牢牢的抓着傅一白的手腕，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他知道现在傅一白心中一定不好过，可自己不想看着他这样发泄。卓越心里忽然难受起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久到他几乎忘了自己也会难过，会内疚，会……心痛。这是不是就是心痛的感觉？
    卓越看着傅一白似乎有些红肿起来的手，缓缓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我明白你的感觉，但至少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傅婕没有走失，她是被方美嘉带走了，并不见得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你还可以找到她的，不是吗？”
    傅一白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打开车门，做到副驾驶席上：“走吧，随便到哪儿都好，我想去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我想不出可以去哪儿。”
    卓越松了口气，还好，看起来还没愤怒到失去理智的份上。于是他也坐上车去，不语的发动了引擎。
    卓越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所以他带傅一白回了自己家。几天没在家呆，一开门便有一股没有人气的空落感迎面而来。看着傅一白坐在沙发上，卓越丢下钥匙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个药盒，拿出一瓶还剩下大半的红花油，走过去半蹲半跪在他面前，倒出些药油来在手中搓热，又抓起傅一白的手揉按着：“还好，看样子是没伤筋动骨，家里只有这个，又不好随便找家医院，先这么凑合一下，等回头再找医生看看吧，比较保险。”
    傅一白不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人熟练而小心的为自己按摩着肿痛的手。他倒像是比自己受伤了还要上心似的。傅一白恍惚的这么想着。手上似乎还隐隐传来一阵阵疼痛，但傅一白却好像麻木了，只是这样伸着胳膊，任由卓越捧着自己的手揉弄。卓越的头顶有一个旋儿，傅一白想起自己曾经把女儿抱在腿上，笑着教她说，“一个旋儿好，两个旋儿坏，三个旋儿四个旋儿死得快”。那才是多久之前的事？怎么却遥远的好像上辈子似的？
    半晌，傅一白把手抽了回来，淡淡的说了一句：“好了，没事，不用再麻烦了。”卓越抬起头来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像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样子。红花油的味道渐渐扩散开，有些刺鼻的辛辣，熏得人眼睛都朦胧起来。卓越的手心热乎乎的，却不知道是因为药油的作用，还是沾染了傅一白手上的温度。
    卓越干脆坐在地上，从一边的小矮几上搁的盒子里抽出几张纸巾胡乱抹了抹手。“以后别再这么跟自己过不去了。你也会说，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看上去倒连我也不如？”
    傅一白微微活动了下受伤的手，钝钝的疼痛似乎从手上直传到心里。坐在自己身前仰头看着他的卓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某种小动物，看上去虔诚而温顺。傅一白仰起头来，将头顶在身后的墙上，从喉咙里挤压着一般的说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明明看见我站在门外，却还是故意设了个圈套，让绍风傻傻的跳了进去。你很聪明，真的很聪明，你知道如果我听到那些，以后一定会跟他保持距离，一定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那么信任他，肆无忌惮的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卓越没想到傅一白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沉默了半天，缓慢的回答道：“对，你说得对。我不想让你再接近他，或者，是不想让他再有借口和机会来接近你。可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也许会一直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骗自己说他不过是你的好朋友。你明明能看得出来他对你的心意，可是你却始终保持沉默，试图置身事外。可能只要他不亲口承认，你便会当做根本没有这么回事，但是你、我、他都知道，这是一颗隐形的炸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拖得越久，爆炸的时候杀伤力就越大。”
    傅一白用手锤了锤额头：“你真的是人么？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什么都能被你看穿，真是叫人害怕。但我并不想失去那么一个朋友，毕竟，他是我唯一一个朋友。也许你说的对，我不应该这样自欺欺人下去，这样拖着对他不公平，我早就该同他讲清楚，在我一开始有了那种感知之后。可是我不敢确认，我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可以让一个男人这样子喜欢？”
    卓越站起身来，将傅一白的头揽入自己怀中，喃喃道：“你是没有什么好，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可是没有办法，你就是像会吞噬人灵魂思想的妖怪一样，让人神魂颠倒。你脸上的忧郁，淡然，微笑，每一样都会让人看的目不转睛。你真是个妖怪。你不是说了吗，你不是唐僧，我不是妖怪，所以你用不着躲着我。你说错了，你的确不是唐僧，你是妖怪，要吃唐僧的妖怪，却连唐僧也要忍不住被你迷了心窍，心甘情愿的将自己送到你嘴边呢。”
    这是什么说法？傅一白忍不住笑了起来。卓越手上还有着浓浓的药油气味，熏得他眼睛有些疼痛起来。傅一白亦伸手搂住卓越的腰，轻声说道：“那你是唐僧么？你要把自己送给我吃么？”
    卓越没有做声，却在心中暗暗说道：其实我早就被你吃了。一颗心被你吃的干干净净，再不抽身而出，也许就真的万劫不复了。然而他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笑着说道：“如果我送上门来你就会把我吃下去么？要吃就吃得干净利落一点，什么也别剩下，千万别剩下。”
    于是他松开了手臂，弯下身子去吻住了傅一白的嘴唇。傅一白的嘴唇很薄很软，滋味美妙的让他不忍心离去。
    卓越的眼睛忽然也疼痛肿胀起来。也许这红花油的确太呛人了。否则，他怎么会有几乎要流出眼泪来的错觉？卓越紧紧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