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衍珏的眼亮得吓人，程坤现在被束缚住的事实刺激着他的好胜心和一些隐晦的念头。
    程坤觉得眼前的沉默实在是难以忍受，干脆自己开口挑起话题：“那又怎么？”魏衍珏似乎突然对他产生了极大的耐心，他没有被程坤带着讽刺的语气激怒，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像对待一个徒手就能捏死的小动物一般，不知怎么升起了怜悯感，声音都轻了：“难受吗？”
    程坤鸡皮疙瘩爬满了手臂：踏马的，遇上疯子了。
    他抽回手，语气发狠：“魏衍珏——！”
    魏衍珏已经有点发痴的表情突然一收，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己爹那里练出来的影帝功力，俨然已经带着脑子恢复了正常，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点羞耻感，自己居然因为一个手环兴奋到这个程度······
    程坤的眼神狠厉，似乎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撕碎他，魏衍珏扭头狠狠吸了口气，然后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今天放过你，你给我等着。”撂下这句小学鸡发言后风驰电掣地跑了。
    程坤留在原地，心情复杂，本来都做好了过来打群架的准备了，结果——就这？
    他甚至有点失望，扯了扯袖子遮住手腕，啧了一声。
    像来的时候一样，他踩着那条阳光透过玻璃窗显露出的翡翠一般的光带河流，嘟嘟囔囔地走了。
    ·
    程坤变成了班级上特殊的一号人物。
    他之前是整个军校的风云人物，因为参与过不少大型活动，面孔暴露度极高，在经历了好几次亲耳听到路过的人窃窃私语讨论程家的事情之后，程坤保持了戴口罩的习惯，也更偏好暗色的卫衣，兜帽一盖，没人看得清他的眉眼。
    然而有的时候他避无可避，比如课上点名，比如平时的小组作业。
    班级似乎形成了对他似有若无的敌对态度，小组作业没人跟他一组，他就一个人一组，课后没有人再来跟他搭话，他也就乐得清闲，时不时还有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来找点小麻烦，大多都被程坤的冷眼吓退了，但也有一些刺头乐得看程坤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只能无力冷眼的样子，频繁出现在他的面前捣乱，程坤第三次捡回被丢出去的书后，找机会把领头的人抓住打了一顿，结果中了埋伏，一个人挑了五个人，被一闷棍砸在背上，两个晚上睡得不安稳······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许斯乾和程兰溪的消息连绵不断，程坤偶尔回复，大多失联。
    他不太想碰手机，程家“叛国”的调查进度每天都挂在热搜榜单上，网络无孔不入地推送，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把程家钉死在“卖国贼”的耻辱柱上。
    程坤夜里睁着眼睡不着觉，白天上课精神就不好，每天昏昏沉沉，许多老师对上课时垂着头的他指点叹气，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但是也有例外。
    程家出事一周后的一节军事指挥课上，老师推了推老花镜，点着他的名字让他分析某一场战役总指挥官的得失时。程坤站起来认真分析了一下得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功大于过。
    老教授不置可否，按了按手让他坐下，转身点了一下鼠标，PPT滚动了一页，下一页上写的是一段话，说明这个主将被指有叛国嫌疑的历史往事——全班哗然，无数人回头窥探程坤的脸色。
    老教授的PPT字号大得离谱，已经成为了他的个人特色之一。
    这一次，那几行大字像是无数尖刀，混合着之前课上老师的一声声夸奖、教室里无处不在的低语暗笑，一刀刀划在程坤的背上。
    然而下一刻，满头华发的老教授咳嗽了一声。
    PPT又翻过一页，是主将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证据并且不断上诉，终于在几年以充分证据证实之前的指证是诬陷，主将清清白白，后此案作为名誉权经典案例纳入了军校法政相关课程。
    课堂上的窃窃私语消失了，两百号人的大教室内，只有老教授的声音空荡荡地回响。
    下课铃打响了。老教授在下课铃声中扶了扶眼镜腿儿，收拾着讲台上的书本，在铃声落下后，声音平缓地说了一声：“清者自清，强者自渡，下课。”
    程坤收拾东西的手有点抖，他逃跑似的离开，迅速回到宿舍，摘口罩的时候才发现脸上湿漉漉的一片。
    魏衍珏倒是安分了几天，没了这个捣乱头子，程坤的日子其实不算难过，他把自己封锁在网络之外，逼着自己每天除去上课就都泡在图书馆，一本一本书往下咽，究竟看进去多少只有程坤自己知道。
    接起许斯乾电话时，程坤刚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是父母血红模糊的面孔，耳边是手机的嗡鸣。
    他揉着太阳穴走到楼梯间，接起电话，声音微哑：“喂？”
    许斯乾的声音却比他还要嘶哑一些：“哥哥······”
    程坤垂着头，被他一声叫得有点恍惚。出事至今一周有余，前几天他脑子太乱，挂了无数个电话，最后直接把所有的联系人全部拉黑了，现在接起的陌生号码，应该是许斯乾发现问题之后找的新号——也是难为他了。对于这个弟弟，程坤一向是疼爱有加，听到他嘶哑的声音下意识地关心：“嗓子怎么了？”
    对面顿了一下，似乎是有点受宠若惊地回答：“没，没事的哥哥······但是······”
    程坤听他吞吞吐吐，稍微有点烦躁，他最近的脾气相当不好，勉强按捺着缓慢升腾的火气耐心问：“怎么了嘛？”
    许斯乾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点勇气，说话顺畅了很多，语气坚定：“哥哥，对不起。”
    程坤：“？”
    ——稀奇。小少爷许斯乾居然在给他道歉？
    程坤有点哭笑不得：“你道什么歉？”
    许斯乾的声音很低，似乎有些哽咽：“我帮不了你哥哥，对不起。”
    程坤沉默着，听电话那头许斯乾颠倒的话语，听他讲述自己如何求父母帮帮忙，许家是怎么奔走却没有一点水花，他有多无力多难过，打不通电话有多着急······
    他把自己封在一个透明的壳子里，悄无声息却态度坚决地与外界分道而驰，然而此时，电话那边小心翼翼诉说着担忧焦急，无形中向他表达不安无助的许斯乾，伸手敲了敲他的壳子的门。
    程坤在阴暗的图书馆楼梯间的阶梯上坐下来，头靠在墙上，双眼上抬，看到通风口处透入的光，突兀地回忆起少时父母对他的操练，小时候身体素质还不好，蹲马步蹲得既不标准也不耐久，没蹲一会儿就想往地上坐，被父亲提溜起来好几次，他有点想哭，双腿酸软的劲儿让他眼也开始冒水儿。
    父亲看着实在是撑不住趴在地上抽搐哭泣的儿子，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
    父亲的怀抱对他来说是奢侈品，抱着父亲的脖子使劲吸溜鼻涕，父亲抱着他晃了晃，带着他下楼去花园逛了一圈，等他不再抽噎了再把他带回训练室，指着刚刚蹲马步的地方不远处墙上的窗户，语气平缓：“下一次忍不住想放弃的时候，就努力去找点光，看那儿，下一次盯着它看，就没那么难熬了”。
    窗户透入的光，剔透温和，像是那天难得温和的父亲。
    那一声叮嘱帮助程坤熬过马步，挺过训练，瞄准枪靶，最终长成一个顶天立地，面对巨变的生活卷起的滔天巨浪也勉强站稳了的Alpha。
    程坤的眼像是一汪泉水，通风口的光在风扇的运动中明明又灭灭，他听着电话那头轻声啜泣的许斯乾，突然开口道：“小乾，谢谢你，没关系。”
    许斯乾睁大了眼，泪水还在晃荡着，心情却突然急转而上，程坤温和的声音抚平了他皱巴巴的心脏，也给了他说出秘密的无上勇气。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神秘且兴奋地坦露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哥！下周我要去军校了！”
    ？？？？？？？？？
    程坤笑容一僵。

    作者闲话：

    程坤：拳头硬了，孩子不听话！